寻仙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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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6章 末世(八)

    久违的两人浴血厮杀,斗得天昏地暗,被操纵的吕长歌陷入疯魔,出手不顾一切,占尽先机。

    迦楼躲在身后,十指金光闪耀,以消于无形的傀儡线布划着一切。

    凝乐无声赶至,望此一幕虽有诧异,很快也看出其因。

    云遥自始至终收敛力量,许久,两人皆是伤痕累累。

    对吕长歌而言,则是那些之前早已留下的创伤,血迹未干,此刻一一爆裂,再现惨状。

    凝乐靠近一步,顿时被二人气息逼得如遭天谴,三魂七魄颤动,寸步难行。

    她强忍着剧痛不露一丝声响,或许是太过渺小,至今仍未被觉察。

    待蛰伏多时,当迦楼将线拉得数丈有余,凝乐祭出箜篌一柄,指尖拨弦,划出一道波光袭去。

    夜空中飘出一声动听旋律,那是金丝像琴弦一般奏响。

    断线再露真容,泛着粼粼金光落下,迦楼惊诧不已,目睹着另一端的傀儡猛然坠地。

    “师兄!”凝乐扑上前来。

    “师叔。”

    “快,唤醒他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左一右将吕长歌扶起。

    这一刻,或许凝乐有太多想问,其一当属为何还是三百年前容颜,另外,伤势有无大恙,这些年过得如何,诸如此问不可胜数。

    但眼下,都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吕长歌死死握住重剑,另一手挥舞不休,两人用尽一切将其压下,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。

    “没用的,”迦楼缓过神,“被我打入永恒梦境之人,只要我活着,永生永世也不会苏醒。”

    霎时,吕长歌奋力推开二人,再度浮空。

    “傀儡线有再生之能,你们以为斩断便可无忧?妄想。”

    此刻,迦楼忽觉不妙:“等等,独自一人就敢前来?还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仰首望去,那些将幼蛹与主身相连的一缕缕光绸相继散去。

    “可恶!”迦楼狠狠一拽,拖着傀儡吕长歌向天柱飞去。

    云遥与凝乐也奋起直追。

    天柱下,百余人站在石窟内,为眼前一幕而惊叹。

    虽未点一盏烛火,幽光却将此彻底照亮。

    倒下的女子,数月以来神色与姿态从未改变,依旧倾国倾城,温婉如水。

    只是,却凄美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不错,正是这位弟子,我记得她。在昆仑大会比武大会中,她被圣方印无意重伤,如今看来,也是因上古巫族首领附身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“快杀了她!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牺牲一人能挽救天下,有可不可?我们已走到这一步,难道要让那些无辜的女子都白白牺牲吗?”

    “倘若此乃唯一之法,定不容辞,但我们也……罢了,无论瑶宫作何想,世间作何想,似乎都别无选择。众人齐心,听我号令!”

    忽然,石窟内一声震天之响,风沙四起,滚滚浓烟吞没一切。

    所有人一同飞出,相继落在荒原各处。

    天幕下,只听闻长长舒气一阵,紧随而来则是狂笑不止:“可惜,你们来晚了,冥蝶已然结茧,不必再依靠幼蛹汲取灵力,只待破茧振翼而飞,大业终成。”

    当浓烟散尽,雨蝶已离开石窟,由横卧变为垂立,飘浮在天柱前。

    幽光彻底化为茧的模样,牢牢裹住她,那原本紧闭的双目似已有缝隙,同样诡魅般闪烁不休。

    睁眼,仿佛已近在咫尺间。

    “此茧既成,就算天道神力也无法打回上一形态,唯有静候她醒来,贸然上前,只会被立刻吸食,更快一步。”

    “谁!是谁!”众人四处环视。

    伴随着所有年长者的惊愕,吕长歌横举重剑缓缓落下。

    “玄清师兄!怎么可能!不仅活着,三百年容颜不改?”

    一位长老再也无法遏制,猛然扑去。

    “师兄!我是玉墟峰弟子逸尘,当年昆仑大会败于你手,耿耿于怀,言语相伤,后来下山却得你路过相救,从此感佩于心,师兄,你为何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吕长歌一剑刺去,巨大的剑锋穿过身躯,短暂重逢之后,玉墟峰逸尘长老横尸当场。

    “不!这人不是玄清!他早已过世三百年了,方才那也不是他的声音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!”半空中,另一身影缓缓浮现,“吾乃蚩尤亲信,九黎尊王,梦域、极乐之神迦楼,尔等卑微凡人,还不退散?”

    “是你在控制玄清师兄?”

    “怎样,是否很有趣?就像人间皮影戏,但他能做之事可要远远更多,此刻梦中,你们皆是曾经背弃他的人。”

    云遥与凝乐随后赶来,因伤势不轻,脚步慢了几许。

    但正是这短短一刻,当身在此地,已见前方又大开杀戒。

    面对魔化吕长歌,年长者念及旧情,年轻者无畏却相差太远,血雨腥风中,人们相继死在重剑下。

    凝乐彻底愣住,那个一生为守护天下而活的人,双手却沾满故人们的鲜血,因杀戮而振奋,因嗜血而狂放。

    仿佛她也走进了梦境,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。

    对云遥而言,至少还有一丝欣慰,看着雨蝶并无大碍,力挽狂澜似乎仍旧可期。

    但凝乐,却已放弃了。

    她缓缓踱步上前,仰首望向迦楼,祈求道:“请你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请你杀了师兄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不了解他,但我记得,即使三百年过去,我也依旧记得。他有包容万物的心怀,自入门那一刻起,便以护佑苍生为己任。我不敢想象,倘若他恢复清醒,看到自己手刃这些曾经同为道友的无辜者是怎样一幕,我猜,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。”

    迦楼笑道:“真是感人至深的同门情意,让他一死了之?也好,操纵这一身伤残的傀儡确不甚自如,随你所愿,你来杀了他,再取代他。”

    凝乐应允缓步向前。

    “不、不能!”云遥看来这荒唐之举不可理喻,但似乎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他扑上前劝阻,只见一道光芒闪过,剑气在凝乐身前划破衣衫,留下一道永远不会再愈合的伤痕。

    迦楼操纵吕长歌,将她也一并斩杀,随之大笑:“哈哈哈!蠢货,当真以为你这低微的修行能取代他成为傀儡?你也配?”

    吕长歌依旧目无神色,即使手刃同门师妹之后,也只有血红的双眼圆睁,凝乐努力握住他执剑之手,仅仅短暂一瞬,随之便撒去、倒下。

    但似乎也足够了,凝乐面带微笑,倒在身后赶来的云遥怀中。

    “师叔!”

    “云遥,不必为我难过,能在末日来临之际再见他一眼,还仍旧是少年时的模样,一切都从未变过,对我而言已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叔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只有最后一个愿望,云遥,若你有把握独自面对,就杀了他罢,别再令他承受如此折磨,就让之前所有的一切,都像梦一样逝去。”

    云遥道:“我明白你的话,可是我做不到,无论多少煎熬与磨难,谁都有选择直面的权利。我相信他若有知,也不会轻易放弃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他早已放弃了,才会像这样任人摆布。”

    “师叔,我会遵从自己的本心来结束一切,我答应你们,一定让人间重归太平,所有逝者都能安歇。”

    凝乐不再奢望,安详合上双眼。

    对云遥而言,这是自下山以来,第一次目睹自己熟识的人死于非命,死在自己怀中,更无法接受的是出自他之手。

    “啊!”云遥仰天大喝,宣泄所有的无奈与不忿。

    “下一个就轮到你了。”迦楼再度高举双手摆布吕长歌,却陡然瞠目。

    他竟没能再像先前一样自如,隐约察觉到一丝反抗,自太古以来,这是从未有过的。

    吕长歌拄着重剑,仍旧未能清醒,但确乎有所迟疑。

    “傀儡竟不遵从其主之命,留着便也无用处。”

    迦楼指尖微动,要将活死人一般的吕长歌彻底撕碎。

    这短暂一瞬,却是难得之机,云遥召唤剑雨无数,贯注所有愤恨的力量从天降下。

    迦楼也胆怯几分,怕一身被侵染,奋力回扯,打算以傀儡为自己遮挡。

    猛然发觉,竟已彻底无法拽动,定睛一望,是云遥扑上前来,将吕长歌紧紧抱住,不顾一切挡下自己亲手祭出的凛然剑气。

    金线再度浮出,一一斩断,迦楼措手不及,于剑光中被淹没。

    “师伯!”云遥再度夺回他,誓死不肯撒手。

    可无论怎样呼喊,人始终未曾醒来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该唤你大叔还是师伯,可无论是否同一人,不知从何时起,你已成为我一生不可抹去的一份。我明白,若没有你,末世早已来临,你为天下付出太多,待到渡过此劫,山河平定那一朝,若没有你亲眼目睹,是天下最大的遗憾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过,堕入永恒梦境者,永生永世也不会醒来!”卷起的浓烟尚未消散,已传出迦楼无比愤怒之声。

    云遥不管不顾,依旧俯首望着那痛苦、挣扎的面容:“曾经有一个人,用尽一生来守护这大好河山,他连一朵花也不忍采摘,我相信,即使身中邪法步入疯魔,那埋藏在深处的本心也不会丢掉。在归墟桫椤双树下,他问我,若有一天自己也变为喋血嗜杀的恶魔,我们能否像对待孔雀明王一样原谅他,我说过,那一定不是真正的他,我会不惜一切将他唤醒,这是永远不变的承诺。”

    云遥泪眼朦胧,转瞬,像断线珠帘滑落,滴在那沾满鲜血的双手。

    “师伯,你快醒来!你为人间拖住这弥足珍贵的时日,怎可自己丢掉信仰离开?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欠我们多少酒钱,这辈子都未必能还上,我怎会放你走!”

    迦楼不再摆布那无用的傀儡,撕去一身褴褛长袍,露出耀眼金甲,面容多了几缕伤痕,心已然狂怒。

    “是你逼我的,你不愿在梦境中长眠,定要我被污垢所染,定要彻底激怒我,此刻便奉还所有代价!”

    迦楼双手紧握,一柄巨剑缓缓浮出,剑柄雕满异兽图腾,黑雾缭绕,邪气四溢。

    “这是?”

    “蚩尤圣剑!这是上古战败后,蚩尤采巫族十大圣器之灵,穷尽数千年所铸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一并带来人间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本是待到破除天地结界之后,以此剑对抗天庭诸神,我也没想过会在此刻用上,你能走到这一步,已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云遥放下怀中之人,迎面而上,最后的决战,终于来到。

    一场风沙席卷九州大陆,黄河见底,东海扬尘,旱神苏醒之时已临近最后一刻。

    不周山下,云遥与迦楼各执剑一柄,这一战,天地皆为之颤抖,却谁也不曾发觉,倒地不醒的吕长歌,沾满鲜血的双手微微触动。

    “是他!是那位大哥哥!他又在呼唤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这人不是已放弃了?”

    “他又找回了希望,我们也帮帮他。”

    中土各地,处在饥渴边缘的人们再度高举双手,指尖流光源源飞向不周山。

    百兽嚎叫,群鸟停在枯木之上鸣蹄,以此效仿,也献出一份心力。

    九幽下,冥河、忘川,即使残存的一缕魂魄,亦然。九霄上,众神奉玄女之命,越过伏羲结界,也将意志送去不周山下,助昏迷的人一臂之力。

    还有极寒冰原,无边荒漠,住在东海天荒岛上迥异的居民们,天地万物,哪怕再微小,谁也不曾错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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