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从何时起,绵绵细雨便从天而降,此时已过了很久,势头非但不减,反而厉如瓢泼,风也刮得愈发凶猛,田中的稻谷,森林里的草木,都快无法承受。
西北大漠中很少会有这般雨势,但此次也无一幸免,遥远的昆仑,山巅之上众位仙人眺望凡间一幕,心中只叹天数难违。
巨子手捧纸和笔细心演算,画纸用了一页又一页,炎钧立在一旁盯着他,看面目似懂非懂,不过心想懂与不懂都需盯紧这小子,给足压力,毕竟眼下人间安危、三界存亡都寄托在这一辆奇肱飞车上。
灵踪盘置于眼前,将九州大海绘于一座石台,一切一览无遗,余下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,时刻注视柷楰与三皇封印、魔界大门的动向,灵光所示并无定律,但却大致在向西移动。
“幸好她离开大海后飞得不够快。”云遥自言自语。
炎钧不耐烦了,一把抢过画纸:“有没有谱!一道题算这么久?”
“她根本就是在乱飞,我看不透轨迹,怎么确认将你们送去哪里?”
“你不早说!”
忽然之间,灵踪盘上的地图所示,灵光在东海中央一带,缓慢往西而去,不再转向。
“不拐弯?这下好算了,再给我半炷香的时辰。”巨子匆忙夺回画纸,奋笔疾书。
“大事不妙!”雨蝶道,“她恐怕已经彻底失智,飞往九州而去。”
云遥道:“她会不会像太古时代一样,再吞掉九州之中的一座。”
“或许更甚,曾经是因为自己的心结,而这一次是被人利用,一旦她行至中原忽然落下,大地会顿时塌陷、摧毁,死伤无数。更可怕的是,此时人间八成与这里一样阴云蔽日,人们对灾难毫不知情。”
剑心问道:“如果她不停下,而是继续往前,飞过去呢?”
炎钧长叹:“那就会撞塌不周山天柱,如当年祝融与共工一样,除非三皇在世,谁也无法阻挡,整片天地都将覆灭。”
众人的心弦也像被卷进天上乌云中,情势已到刻不容缓的地步,不过一心钻研的巨子还没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,他忽然抬头将画纸往上天上一扔,庆贺道:“算好了,霓裳姐你去请几个壮汉来,可以开车了!记住,飞车可以操控,按理不必再动,可但若遇风浪变故,坐在最前方的人需及时矫正。”
炎钧道: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,你跟我们一起去,顺路开车,以免你草率行事害了我们,果真不幸好歹也拉上你陪葬。”
“不不不,我还是个几岁的孩子,不能开车!”
雨蝶道:“算了,若遇意外,我们还得照顾他,眼下除了相信他,也别无选择。”
西北岸空旷无际,原野辽阔,海流相隔,因为风浪过大,这里不适安居,成为东极国罕见的遗弃之地。脚下散布着探路者们遗留的各种废墟,最瞩目的便是巨子在这里修筑的百丈余长杆架。支点以石柱砌成,近端就在眼前,巨子将飞车搭在杆上,又抬来一具木梯,以供云遥等人踩上去。
剑心对楚离说道:“你回剑里去,省些重飞得更远。”
“人家一点也不胖嘛。”楚离嘟着小嘴直撒娇。
霓裳道:“各位,拜托你们了,一定要力挽狂澜。”
“我们会的。”云遥坚定不移地回答。
远远另一端,十几位虎背熊腰的壮汉站在一起,看这边摇旗为号,所有人齐声合力将木板使劲压下,只见形似大鸟的飞车启航,划过一道圆弧,载着五人直冲天际。
穿过层层雾霭,狂风大作,电闪雷鸣,但飞车迅疾异常,很快便冲破黑暗,眼前明亮的曙光带来久违温暖。
“天晴了?”洛轻雪疑虑。
炎钧微微摇头:“是我们已经飞离了会刮风下雨的云层,过去从没有到过这般高,看来那个木头小子还真挺有能耐。”
雨蝶道:“按之前所说,大鲲应该也在此高度,千万小心。”
“祝姑娘,可察觉到这飞车有何异样,是否催动灵力?”
“暂时不曾,我会一直注视着。”
虽然已能御剑乘风,瞬息百里,但像这样所有人聚在一块儿,却从未有过,眨眼间,短暂的惬意涌上心头。
飞车越过最高点,开始斜向下,未多久,前方的云雾中隐约显现出巨大黑影,前后几次相遇,这种感觉已再熟悉不过。
“是柷楰!”
“大家沉住气,千万别动用法术,一定要降落在她背上,而不是腹中。”
受风力所阻,前行愈发缓慢,掉落得却是越来越疾驰,到达黑影上空,几乎径直而下,摔向那遮天蔽日的身躯。
下落之时,众人妄想牢牢抓住飞车,聚在一起,然而当靠近柷楰之背,侧面卷来的狂风让他们无处躲闪,转眼四散开来。不知大鲲背上是何模样,可倘若硬如磐石,那这下落的力道足以摔得粉身碎骨。
然而自始至终无谁动用法术,他们一直信守着约定,或许天意如此,眼看就要重重摔下,忽然间,下方升腾起无数斗大的气泡,晶莹水面映着七彩霞光,分外美丽。
众人相继被升腾的气泡托住,像躺在绵软被窝里一起一落,缓缓下沉,直到离地不过几尺高,气泡破裂,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,可飞车却没有这般幸运,落在不远处粉碎。
着陆后,起身四顾,捋捋衣衫,却发现地上竟不沾一抹灰尘,再仔细一瞧,惊得目瞪口呆,此处是一座恢宏无比的宫殿,仿佛经过千百年海水沉浸,墙瓦幽蓝,即使不在海中,仍有气泡无数,波光荡漾,简直是梦中才有的地方。
“我们是不是飞歪了?”洛轻雪喃喃,“不对呀,我记得分明冲着她去的,那么大一只,这也能歪?”
就在众人困惑不解时,远处一些动静引起了注意,越来越多的卫兵手执长戟包围而至,这些卫兵上身与人无异,下身托着一条长长鱼尾。形貌与之前所见的南海龙渊部十分相似,却又有些迥异,龙渊部众半身漆黑,像那无垠的海渊一样深邃,而眼前的他们却色彩斑斓,不尽相同。
“大胆,竟敢擅闯氐人族领地!”一名卫兵大喝。
“氐人族!”雨蝶诧异,“他们也是鲛人族中的一支,不过按一些远古纪事传言,他们不比龙渊那般强大。”
剑心道:“龙渊部应是世间最厉害的鲛人,如此一来,我们倒不必畏惧。”
“切莫大意!”炎钧道,“别忘了,我们还不能动用法术。”
“你是说我们没有飞歪,眼下就是在……”
此时,前方的几名卫兵分列两旁,拥簇一位衣容华贵的鲛人女子:“各位是否安然无恙?”
“是你救了我们?”云遥问道。
“无此本领,这些气泡都是柷楰神上所冒出,吾只是命人煽动一些风力,助你们一把。”
“此地果真是大鲲背上!可没想到,这里竟然有宫殿,还有……”
“吾乃氐人族女王,诸位若是路经此地,还请速速离去,勿要对旁人说起这一行,我族只想守此一片净土。就在方才,左右进谏请吾勿要搭救,怎奈委实于心不忍,又见诸位无鳞无鳍,不像是海中宿敌,适才相助。”
炎钧道:“可实在凑巧,我等特意赶来此地,事成之前断然不会离开。”
“你们!”
氐人族士兵蠢蠢欲动,雨蝶不愿纠葛,讲述这一路的经历,听闻之后,女王陷入冥思苦虑:“你们说伏羲、神农、女娲留下的上古封印,就在柷楰背上,还在那个气孔之处!不可能,怎会有如此之事?”
雨蝶道:“女王陛下,我们绝无虚言,三皇封印年久失修出现裂痕,魔雾穿行其中来到三界,扰乱了柷楰的心神,因担心被察觉或轻易接近,还将这连通魔域大门的封印转移到她身上,虽然我们暂不知接下来会有何计谋。”
炎钧道:“不错,我们冒着一死的凶险,找齐了三件足以修复封印的法器,眼下已近在咫尺了。”
“若真有魔神作乱,为何我族在柷楰背上生活数百年从来无事?”
“那你又如何解释柷楰离开海中,似醒非醒,驰骋在天际?你们能在此安居,是因太微弱,道行根本不足以让远在魔界的主使察觉,对他而言,你们与寄生在大鲲身上的虫豸、鱼卵,无任何差别。”
“你大胆!”一群士兵蜂拥而上,却被女王喝令拦下,随后她沉默不语。
云遥道:“你还有何顾虑?”
“数百年前,氐人族为海妖所灭,族民流离失所,因我族弱小,几经周转,偌大的海中仍寻不到安身之处,万般无奈下,祖辈带着族民来到沉睡的柷楰背上。虽再无天敌敢追来这里大动干戈,然而我们也不知,此等冒犯天神之举何时会遭受报应,原本都住得心惊胆战,可渐渐却打消了这个顾虑,因为发觉沉睡的柷楰是如此温柔,过往,我等从没有与远古正神如此接近,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,族中有通灵者,甚至能梦到她前来探望我等,听我们讲述世间的故事。”
“直到现在?”云遥问道。
“大约十年前,再无人梦见柷楰,也许你们是对的,她的确受到了某种束缚,而后便是近来突然觉醒,在海中肆意横行,我们亲眼目睹她摧毁了一处又一处,想做些什么,却无可奈何。”
“既然如此,就不更该拦着我们,我想你也不愿看柷楰变成这样。”
“可是,族地正以这气孔为中央,我们历时数百年才一点点修筑成这般盛景,若是根基有任何动摇,一切都将毁于一旦。那意味着,氐人族又将迁居离开,在茫茫东海中苦寻可以安身的地方。”
炎钧道:“再不让路,等世间尽毁,莫说东海,整片天地都将无处容下我们。”
“一族与天下,是定要吾作抉择?”
卫兵中一位将领打扮的鲛人大喊道:“陛下,切莫听信,天地究竟是否毁去尚未可知,但这片净土却是错过了便难再重来,当初我族四海漂泊,无所依靠时,又有哪个正义之士曾想过我们?”
女王踌躇不定,鲛人将领趁机举起长戟向众人发难,两方顿时陷入鏖战,因为不敢动用灵力,连日奔波,疲惫不堪的云遥等人,毫无意外步入绝境。
“住手!”危难时,女王喝令卫兵们退去一旁。
“陛下……”
“该走了,也许这里本就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。不过,若是此次离开一遭,仍敌不过海中各部,被撵得如同丧家之犬,我族还会回来,希望那时候万事皆已平复,柷楰也再度沉睡下去,一切都交给你们了。”
云遥拱手:“多谢成全,定不负所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