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心,冥府的勾魂使来了。”炎钧目色凝重回答。
“什么!那还不快让云遥停手?”
“错已铸成,来不及回头,眼下我更想知道,究竟是怎样的手段可以如此迅速穿行至大鲲体内。只要得到答案,或许我们也可离开。”
“可是,为何我看不见什么冥使?”
“常人无法看到身影,需以特别的手段。”
话音未落,剑心高举剑,穿一张红砂描字的黄纸符印,当符纸彻底溶在剑上,顿时光芒大盛,山洞外这片旷野被照得通亮。
随后,只见前方二人悬浮于空,分别着黑白二色长袍,头顶高帽。白袍白帽者口吐长舌,面色惨白,身形高瘦,高帽上写着“一见生财”四字,左手竖幡,右手持一短剑,像是一柄剑,却又绑满白毛,更像凡间白事所用的哭丧棒。黑袍黑帽者面容凶煞,肤色青黑,身形矮胖,高帽上写着“天下太平”四字,双手拖一短一长两条铁链,两头均有镣铐,以作绑住手脚之用。
“策魔剑、镇狱幡、勾魂锁……是黑白无常!”炎钧自语。
幽冥地界,鬼域冥府中,掌管万千鬼差的统领,黑白无常,赫然出现。
“大胆庶民,竟敢扰乱生死之道!”黑无常大喝一句。
炎钧拱手:“二位大人别来无恙。这小小一具仙魂,何须你二人大驾,亲自到访?”
“寻常小卒,自然怕坏了大事。”白无常嬉笑。
云遥拦在仙人身前扬起双手:“二位请等等,让他多活片刻,看一眼这株云杉树。”
“荒唐,本官要你三更死,竟想活到五更!”
“这世间那么多冤魂等着你们去解救,魏王陵、西湖下,偏偏来这里做什么?”
“无知小儿,这里是天道神尊柷楰君上的腹中,冥府有令,此地容不得一只孤魂野鬼,定要为她老人家清扫干净。”
炎钧道:“我等并非有意阻拦,要放手很简单,只要请二位带我们一并离开大鲲腹中。”
“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与咱黑爷、白爷讨价还价,不拿地界的神官当神是不是?”
雨蝶道:“二位大人,此举实属无奈,我们不想与这位前辈一样,永远困于此地等死。”
“那是你们自己的事,敢在此兴风作浪,今日便好好教训尔等这目无王法之徒!”
白无常将镇狱幡重重插在地面,顿时地下伸出百十只枯槁的利爪袭向众人,匆忙间,只见白无常已高举策魔剑刺来。云遥再祭出“天道慈航”,接下一招,与之陷入苦战。
另一面,黑无常挥起锁链,炎钧横槊抵御,却被牢牢捆住无法动弹,而锁链另一头又穿过黑爷之手飞向其余人等。
洛轻雪赤手空拳不敢接招,剑心观望一番这锁链上前所未见的凶煞之气,也仅能不断躲闪。不知从何时起,楚湘剑对他而言已不是寻常之剑,眼下宁愿自己挨一顿痛打,也绝不能让这股凶戾波及剑与剑灵。
两位神官面对一群所谓凡夫俗子,一时半刻竟无法站得上风,忽然间,二人头顶出现一个斗大紫金葫芦,壶口对准已逝去的古龙仙人。
“太上紫金葫芦,”炎钧顿时大喊,“快拦住,别让他们勾完魂溜走!”
冥府森罗殿上有两件地界圣物,府君崔珏持有太上镇邪印,可镇世间任何妖邪厉鬼,天师钟馗持有太上紫金葫芦,可收取一切三魂七魄,此时众人面对的正是其中之一。仙人的元神出窍,被紫金葫芦吸去,不断飞往高空,危机之时,雨蝶从袖中取出“飞天舞”,手执横笛吹奏二十四仙曲中的镇魂调,又将仙魂唤回,如此僵持下去。
此地虽远离山下,远离珊瑚礁,但打斗引起的动荡,仍惊扰到山下众生,族民们马不停蹄地赶来,见山脚下结界已经破除,立刻朝着山顶登去。两位无常大人有所察觉,此行秉公办事,不愿惹太多麻烦,但被一众宵小缠住,心中极为不忿,任务又须完成,不能空手归去交差。
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,黑无常放下锁链,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册一支狼毫玉笔,原本凶煞的面庞露出一丝邪魅诡笑。
这两件信物,正是来自冥府的追魂夺命书与紫玉判官笔,追魂夺命书为生死簿分卷,作补充与修正,判官笔为府君之物,可定赏罚善恶,判命运归途。当这两件信物合一,生死只在一笔一画中。
此刻,众人只觉一脚已经踏在鬼门关上。
黑无常将书册对准前方吹奏横笛的女子,翻开的最新一页上立刻浮现出“祝雨蝶”三个字,只见其手执判官笔,以朱红的墨迹一笔将雨蝶的名字划掉,怒喝:“去死罢!”
笛声戛然而止,其余人也停止打斗,等候眼前一道宣判,因不知是谁被选中,也只有茫然无措立于原地。
然而过去一阵,所有人皆平安无事,雨蝶也完好地立在中央。黑无常盯着书上一纸芳名,惊得目瞪口呆,双眼像死鱼一样鼓起。
随后,他沉心静气,再次挥笔,不到片刻工夫,将雨蝶的容貌惟妙惟肖、栩栩如生地画在一页纸空白处。紧接着,在脸上点一颗痣,痣上画一根长毛,又将她的眉黛连成一片,明眸皓齿改为对眼龅牙,腮间画满红斑。
最后,一个大红叉连画中人带名字一齐盖上。
这一次,一切仍悄然无恙,众人已由惊恐变为疑虑,思索这位黑爷究竟在捣弄什么。
“怎么会没用!”黑无常气得撕掉一页纸,一口吞进肚里。
突然间,云遥等人察觉到身后一丝动静,一转身,古龙仙人渐渐醒来,看着眼前已有人高的云杉树,面露微笑。黑无常赶紧又拾起书册,对着仙人一笔划掉,赐其一死。
此树已非曾经远古时那一株,历经千万年物种变迁,形貌都有了不少变化。然而洞中悠悠千年岁月已逝,得见一株云杉树盛放于故乡的山头,仙人心满意足,用最后一口气说着:“吾……无憾矣……”
云遥皱着眉头自言自语:“怎么回事,他方才还有一口气?”
突然,炎钧往地上一坐,捧腹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我明白了,”雨蝶道,“无常大人撕去的那一页,背面应当有仙人的名字,因此才令他短暂复生。”
黑无常气得满脸黑里透红,怒道:“住口,都是你这丫头害的,要你多嘴!”
炎钧笑够之后,缓下来嘲讽:“二位斥责我等扰乱生死之道,可自己这一撕倒是痛快。我猜那背面一定写满了名字,除去身边这位又被你划掉,其余人可是活了过来。”
黑无常面容呆滞,白无常挥起策魔剑往他后背狠狠一扇:“你个大憨,赶紧把名字补上!”
“我哪里记得住那么多,要不算了,只要这鲲腹中清扫干净,就能回去向府君交差。”
话语间,紫金葫芦收走古龙仙的魂魄,这一次众人不再阻拦,毕竟他已无憾离去,不必再作打扰,而他们也抓住了更好的把柄。
果然,白无常嬉笑着面向众人:“今日之事可不能胡言乱语,除了夺命书、生死簿,本官心里还有个小本,把尔等记得清清楚楚,待将来你们寿数尽时……”
炎钧道:“那就巧了,我家正在酆都一带,从小吓到大,根本不知‘死’字如何写。另外,家门口不远处就是长生大帝的宗庙,还有十殿阎王、府君、天师,经常闲来无事便去给几位上柱香,聊聊家长里短,这要是哪天不慎说漏了嘴……”
“大胆,你敢威胁我们!”
“只要二位大人带我们出去,一切都好说。”
“我们没有这个本领,天也快亮了,破罐破摔,尔等爱怎样就怎样。”
雨蝶问道:“二位大人言下之意,是仅能自己穿行,无法带上我们?”
“不错,我们是借冥蝶之力穿行来此,冥府幽蝶是天地间最强的越行阵法,可助我们去三界内任何地方勾魂摄魄。不过只能借力而不会操控,因此无法带上你们,除非你们愿意当个死人,抛下肉体,魂魄被吸入太上紫金葫芦中,嘿嘿!”
希望破灭,众人又失落无比,两位无常大人趁他们不备,收起一干法宝,化为一黑一白两道轻烟,消失在山顶。
前方留下一个银光闪闪的物件,洛轻雪上前拾起,疑惑道:“这是什么?”
炎钧道:“像是一块鬼域令牌,先收下罢,等着他们自己来取,或许今后还能派上用场。”
“这二位究竟是来勾魂的,还是来逗笑的?”
“他们可能久居高位,凡事极少亲力亲为,变得生疏了,才会面临突发之事应变不妥。说起来,冥府幽蝶……”炎钧疑惑着。
此时,一旁的雨蝶良久伫立,默默不语。
见她若有所思,洛轻雪关怀道:“祝姐姐,你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之前有一件事未对你们说起,在南疆蝶仙谷中,听谷主提到,我体内的异样,似乎与冥蝶有所关联。”
“当真?”炎钧神色凝重,但最终仍是舒缓下来,“所以,你可以带我们离开此地?”
“我也无法肯定,不知该如何做。”
夜空下的海面,黑无常困惑不解:“我不明白,为何会对她无用?”
“别多想了,可能她的命运已被大人物钦定,连冥府也得罪不能。”
山下的族民们一一赶来,询问状况,得知前因后果,村长叹道:“唉,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回事,难为仙人,不论他生前是谁,身后又是谁,我们会替他铸一座石碑,以告慰在天之灵。”
雨蝶道:“有心了,另外,我们很快便要离开,在此向诸位道别。”
“各位已经有了离开的办法?是从仙人这里学到?能否带我们一并回到上界?”
“一言难尽……”雨蝶微微摇头,“我修行不够,恐怕只能带上一行几人,毕竟我也无任何把握,你们贸然跟来,恐怕会被我们所连累。”
族民有些犹豫,其中胆大者问道:“还能带几个人?”
“住口!别问了,要么全族一起离开,要么谁也别走。”村长呵斥一声,随后对雨蝶拱手道:“那就不为难姑娘,我们再另寻它法,说不定能从仙人洞中寻得一些线索。虽然仙人曾说已毁去一切痕迹,以免再被偷学,但也难免留下什么。”
“多谢村长宽宏谅解。”
“对了,几位住在上界何地?将来我族出去之后,还可以找你们叙一叙旧。”
炎钧道:“那都是后话了,别嫌难听,以你们的能力,若真离开鲲腹,能否在茫茫东海中找到一处安居之所,犹未可知。”
“我们会努力的,回到上界,是全族梦寐以求的一天。”
此地又渐渐清冷,众人下山离去,然而半山腰上,却有一位青年拦路,这名青年也不陌生,正是大婚将至,才接受族民们祝愿的三郎。
“你?”云遥疑惑。
“各位行行好,请带我离开,我想去上界。”
雨蝶摇头:“我们不能破坏这里的规矩,除非村长答应。”
“他没有权力决定我的命运。”三郎跪倒在地,“各位,我给你们跪下了,请带我离开,我从小便无亲无故,无牵无挂,去往上界是我一辈子的追求。”
云遥道:“可你很快就要成婚了,怎么说也不能一个人离开。”
“我从未喜欢过那个女人,和她在一起只是想打听逃出这里的法子。当年她的父辈离开时,我亲眼看见她跟着一起走,而后又独自回来,可惜直到今日我也没打听出什么。”
“你这个混账!”洛轻雪抬起右手一耳光扇去。
危机时刻,云遥拦住:“别动手,他们很脆弱,真闹出人命,我们如何解释得清?”
“哼……”
炎钧道:“带你一个累赘,对我们有何好处?”
三郎道:“你们需要一个领路者,我探寻百余年,对大鲲体内的构造十分了解。另外,若遇到任何危难,我愿意永远冲在第一个,以身试险,哪怕一死也无憾。”
雨蝶一阵叹惋:“你宁可如此,也不愿留下来与五娘共结连理,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?”
“我只向往自由,向往大鲲外的世界,想看真正的蓝天白云,日月星辰。”
炎钧道:“勇气可嘉,有人愿替我们送死,求之不得,我认为可行。祝姑娘,你来定夺好了。”
雨蝶左右为难,三郎长跪不起,俯身磕了一个响头:“求求你,带我离开。”
雨蝶终于是心软,轻声道:“你收拾好行装,两个时辰后到我们的大船里,勿让人看见。”
“好,一定、一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