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我做什么,找死?”洛轻雪瞪眼道。
“诸位请继续往前。”
翼湖中央,水面耸立四座白玉石像,正中是一长者,三位女子分散而立。
炎钧问道:“这几座石像是?”
有苏虹道:“正中央便乃始祖,他曾是女娲大神坐骑,后来受封于青丘山。位于始祖前、左、右,分别是他由长及幼三位爱女,长公主天资最高,本该继任青丘王位,然而一心向往人间,远去中土再无归期。不久后,次公主也离开青丘,嫁人族禹帝为妻,后世称之青丘涂山氏,而最年幼的公主,便是我们如今青丘一脉先辈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洛轻雪道:“身前那位就是长公主?我看她的容貌还真与如鸳姐有几分相似。”
炎钧道:“她可没穿过如此厚重的衣裳,裹得这般严实。”
有苏虹道:“长公主若还在世,已有数千岁了。唉,尘世中几多纷扰,如何能比青丘之地,却仍拦不住痴人们前赴后继,未曾见谁悔过。”
几尊石像下突然溅起一缕浪花,一条飞鱼落在岸边,有苏虹惊呼:“赤鱬!”
雨蝶俯身拾起,细细瞧了瞧:“这便是赤鱬?果然,虽无人的面孔,但也很像人,它似乎有话要对我说。”
“我们居于此地数千年,也无法听懂赤鱬的话语,姑娘竟能得知?”
“确有一些,更像是,我能听到它的心声。”
“以我所知,洞悉万物是一些古神才具备的能力。罢了,既然如此还请姑娘相助,听一听它们为何濒临灭绝。”
雨蝶闭目聆听,片刻后起身,将鱼放生在小石塘中,未曾丢至湖里。
“它说是因为近些年,贵国上下常捉一些凶猛的鱼丢至岛上的湖泊、溪流,才变为如今这般模样。”
“是斗鲲所致?有些人捉回鱼来,养两三天就丢弃掉,看来正是因此害赤鱬遭受大难。”
“不错,那些海中鱼本无法逆流而上,但若是被捉来此,便可生存下去。鱼儿本无过错,可贵国子民凭一时好恶,破坏了其中衡道。”
“我随后便嘱咐下去,命举国上下前来打捞海鱼,今后谁也不准斗鲲。”
炎钧道:“恕我直言,贵国这习俗早该丢掉,否则迟早哪天会摊上大事。”
“公子有所不知,此地不比中土,我们虽为狐中大能者,但论寻常智慧还是无法与人相提并论。你们也瞧见这里屋舍简朴,巧匠之术难以广布,更造不出许多泥塑玩偶,亦没有诗词戏曲,百姓们闲来无事,总要有些乐子。有一日,不知哪个天杀的看海边两条鱼为夺食而厮斗,竟然看入了迷,从此岛上便有了斗鱼的喜好,还取名为各种鲲来显威风,轻则图乐,重则下彩头赌输赢,我对这低俗之举,从来嗤之以鼻,极力劝阻仍是徒劳。”
“真的?”洛轻雪两眼直盯着他:“之前分明听小公主说,你也养了三条?”
“我虽为皇子,也要与民同乐,不可太过疏远嘛。既然劝阻无果,就只能跟着斗一斗。”
雨蝶见时机正合适,微笑道:“殿下,方才那位与我们同路的凡人名叫靳天生,他不仅会各种巧工细活,最重要的是还会写书、说故事,若是小住一段时日,相信定能为贵国带来不少。而我们也可放心前去东海深处,不知您意下如何?”
“自然最好,不过,你们打算继续往东?”
遍赏青丘地貌,聊起正事,也无心再看风景,众人一边说着,一边走回王都。
“不瞒诸位,你们要找寻的娲族遗迹正离我青丘不远,然而此地受到结界庇护,轻易不会现身。如今又逢东海大难,恐怕是难寻了。”
云遥问道:“那里是否有一面轮回镜,可以照出人的前世今生?”
有苏虹道:“确有耳闻,可那又怎样,许多人一生都活在懵懂中,知道前世又如何?”
“我正是想活得更明白,才想得知自己的身世。”
“二者并无关,知与否,不碍你怎样活着。”
雨蝶问道:“关于此次异变,殿下可知缘故?”
“这一番动荡,数千年来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。不过似乎离青丘遥远,一时半会儿,此地仍得安宁,但我们也有人前去查探。”
“先前我等险些遭难,八成与此有关,去者务必万分谨慎,否则会有性命之忧。”
“我们几位兄长已经千叮万嘱过。”
“兄长?”
“不错,前去打探东海异变者是我四妹,一位奇女子。青丘女子大都散漫、随性、多情,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,七妹却是不同,她不仅武术道法高深,更有侠肝义胆,此次也是她主动请命前去。”
走回大殿中,不料才半个时辰有余,靳天生妙手穿花,已为小公主破掉的衣衫绣出一幅龙凤呈祥的图案。惹得她心花怒放,身披轻纱罗衣在殿中起舞,一旁的丫鬟侍从接连奉承。
“二哥,你们回来了,你看我的衣裳美不美?”
“美,想不到这位公子还真有些本领。”
“小事一桩,不足挂齿!”靳天生得意笑着。
有苏玉儿道:“我也想学,这个比斗鲲有趣多了,我拜你为师,你教教我好不好?”
“我可从来不收徒弟。”
“不嘛,教教我。”
“我只说不收徒弟,可没说不能收别的。”
洛轻雪冲着靳天生大喊:“注意分寸,这是在人家的地盘。”
有苏虹道:“无事,我等向来不拘小节。若是小妹真能带头,让这里的姑娘们学会女工刺绣,那可真是天佑我国。”
靳天生直摆手:“这人太多了,我可教不过来。”
剑心道:“这还不简单,把你会的所有绝活全写下来,编成书册,留给青丘百姓们传阅。”
“我是写小说杂谈,可不会写那么无趣的东西。”
雨蝶微微摇头:“书的意义在于育人,能够让此地众生了解九州习俗,开阔眼界,研习技艺,有何不好?”
云遥道:“就是,你以前写的那些破烂玩意儿,哪怕一时讨人欢喜,很快也会被遗忘的,倒不如为这里做点好事。”
靳天生无奈说着:“好了,听你们的,这事交给我。”
有苏虹道:“公子且安心住下,我等一定好生招待。”
有苏玉儿道:“我也来帮忙编书,省得哥哥姐姐们总说我只会添乱。”
正聊得兴起,忽有卫士前来禀报:“二殿下,四公主回来了。”
炎钧道:“就是你说的那位侠女?”
众人转身,只见殿外竹林中,一位黑衣女子曼妙挺立,头戴黑斗笠,手持一柄古剑,微雨中,别有一番风骨。
“四妹。”
“二哥,出大事了,这几位是何人?”
“他们是自西方昆仑前来的贵客。诸位,这便是我向你们提起的四公主,有苏瞳。”
待两方行过礼后,二殿下即刻问道:“四妹,你可追查出此次异变的缘故?”
“东海中有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在游移,所到之处惊涛巨浪,海潮滔天。”
“去往何处?”
“并无目的,而是四处流荡,我试图接近,潜入海中看清面孔,却一次次被其周身的乱流击中,打回天上。当我靠近时,还感受到一股奇特、诡异的力量,令我有些神志不清,像是被催入梦中一样,或许是我修行有限。”
“你说出了大事,此言何意?”
“我追随着那个巨大的生命体,行至北海一带,亲眼看见它撞塌了一座冰山,向南漂浮而来。我大致算了算方向,若无意外,很快会撞向青丘。”
“冰山?若往南行,应该不久便会融化。”
“不,此山上乃是恒久不化的万年玄冰,否则我也不会放弃追踪,星夜兼程赶回来。”
“山有多大?”
“与青丘一般大小,若是相撞,就算此地未被摧毁,花叶草木也会遭受寒气侵蚀,命不久矣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,我们青丘岂不是要被毁了?”有苏玉儿眼眶顿时红起来,手掩着面,渐渐听到啜泣之声。
靳天生安慰道:“别怕,不会有事,以我写书多年的累积来看,通常这时候都会有救世大英雄出现。”
有苏瞳道:“莫非阁下便是?”
“没、没有,不过我可以做个见证。”
有苏虹道:“四妹,以你的见识,此劫如何免去?”
“抵御玄冰,除非催动玄火之力,才有可能令冰川融化。否则即使一般神魔,也未必有应对之法。”
“说来轻巧,我们只能点燃炉灶之火,上何地去找能催动玄火的人?”
有苏瞳一声叹息:“这世间并非没有,不过应也来不及了,离冰山撞过来,只剩整整一日,我们须尽快迁移。”
“玄火……”云遥忽然望向炎钧,此时同行几人亦如此,然而却见炎钧紧闭双眼,一副不愿理睬的模样,于是也不便开口。
雨蝶道:“这茫茫海上,如何找到一片安稳的陆地?”
有苏虹道:“不必找了,先祖早有遗训,此地乃娲皇所赐,青丘后世千万代,与山共存亡。”
有苏瞳道:“二哥,何必固执,就算你这般想,也该先尽力送走那些不愿留下的子民们。”
“不过就是一撞,即使变为一座冰岛,也非不可存活。”
“二哥!”
“且让我冷静片刻,还要向母亲、弟兄们说清此事。对了,几位客人早作打算,赶快离开罢。”
炎钧缓缓睁眼:“姑娘,你追查时可还有何发现?”
有苏瞳道:“让我想想,对了,那个巨大的生命体并非一直在掀起灾难,狂怒之余,时而会有转瞬的平静,尤其是在我追赶它到东极之处,天海的尽头,那里有一片很美的风景,岛上有一块礁石,石上刻着一字,我隐约看见是一个‘希’字,希冀之希。”
炎钧顿时呆滞,却努力平静,沉默不语。
有苏虹道:“抱歉,各位不能在此久留了,请多多保重。”
说罢,带着两位妹妹离开大殿,向后堂走去。
夜色深沉,青丘众生却笼罩在无尽的惶恐下,坚守此地即使幸免于难,也要从此居于严寒中,而若是离开,浩瀚无边的海上又何处去寻这样一处仙境?无论怎样抉择,总是难以接受。
几位远来者一样沉重,夜幕下,炎钧独自立在海边,似是心事重重。
“你不愿帮他们?”云遥悄然行至身后。
“我身体的状况没有看上去这样好,与青丘一般大小的万年玄冰,不知会不会要我的命。”
“是上次在女娲庙中的伤未痊愈?”
炎钧微微摇头:“最重要的是,我从来不是善人,只是与你们一路而已。我敬佩你们有一副侠义心肠,但我做不到豁出性命去帮一些无关者。”
“之前没听你说起,若真是如此冒险,那我们再另想它法。”
“不,该回去了,这一次的劫难非我等所能面对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这时,雨蝶也来到两人身前。
炎钧问道:“你们可知有苏瞳姑娘所说的‘希’字是何意?”
“不知。”
“娲皇有一闺名,叫做‘风里希’。”
两人大惊,云遥高呼:“你说那是女娲娘娘的名字?”
“这倒是从未听闻。”雨蝶摇头。
“你们不知也不奇怪,因为没有人敢如此称她,即使伏羲、神农,依辈分而言也有欠妥。这天地间仅有一位,能唤她一个‘希’字。”
“谁?”
“就是我曾提起过的,鲲祖柷楰。”
云遥道:“难不成你想说,是沉睡万年的大鲲醒过来了?”
“我也不愿相信,其实先前我们的船遇袭时,我就该想到的。”
“为何?是因为青丘子民给鱼乱取名字,对鲲不敬?”
“若真如此那倒简单了,毁一座青丘就能令她平息怒火,然而从近日种种迹象来看,绝不是这样。”
“她一直都如此凶性?”
“非也,以我所知,柷楰本是温柔、善良的,我也不明白她为何曾想要覆灭九州。不管怎样,我们得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
云遥支吾道:“可是,青丘大难在即,我们不能不管不顾,先想法子帮帮他们,若真见到柷楰再逃也不迟。”
“不迟?她是天道神!你们永远无法明白何谓天道境界,曾经遇到的那些难缠死敌,在柷楰面前就像蝼蚁。试问踩死蝼蚁,需用力几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