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翼冲到身前,对他的肩头就是一掌拍下:“说什么,连我都忘了!”
吕长歌忽而笑道:“记得,方才你离那么远,我喝得头晕眼花哪里看得清呀!”
彩翼一把抢过酒葫芦扔在地上:“一天到晚就知道喝,自从我走后,你是越发不可收拾!”
“丫头你是不知,自从你走后,阿爹整天以泪洗面,憔悴不已。”
“我怎么没看出来?倒觉得你胖了不少!”
“发胖这事不能怪我,最近镇上来了一位厨子,手艺好得没话说。”
“我看你面色红润,倒像是撞了桃花运。”
“别胡说八道。”
“那这位厨子姐姐长得如何?”
“那自然肤白貌美、风情万种......你怎知是位姐姐?”
“还没说你没有撞桃花运?”
“老子只蹭饭不卖身,可别凭空污我清白,再说她都嫁过几回了。”
“那也好过你这到死无人要的糟老头,瞧你那样,我又没说不答应,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把一把关?”
“对了丫头,你不是回了天上,怎能到这里来?”
“傻不傻?现在是夜晚,我当然可以逃下界,而且我还给你摘了一朵最美的花,你看,这是只有天界才有的。”
“什么花?”
“我先绑在你衣物上再告诉你!”
不等吕长歌思虑,彩翼匆忙地握起花枝,戳向他的身前,却听到一声响动,折断的花掉落于地。
两人皆有些愣神,吕长歌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饰看了看,此物正是不久前摆脱了地冥印束缚,将毛驴放生时从它脖上取下来的。
不贪点小财,就不叫吕长歌,可他或许还没想明白,这块物件挡下花枝,已在不觉中救了自己一命。
“对不起,我太莽撞了。”彩翼缓过之后,俯身捡起花。
“唉,可惜这么美的花。”吕长歌叹惋一声,却忽然呆滞,眼神中格外深邃。
“万幸,没有弄脏,我把它绑在你的肩上好不好?”
“臭丫头,让我给谁奔丧!这白花虽美,戴在身上多不吉利?”
“这可不是寻常的花,把它戴在身上会慢慢变成红色,到那时不就喜庆了?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当然是真的,我干嘛要骗你?”
说着,彩翼又走到吕长歌身前,这一次手搭在肩上,发觉再没有什么饰物阻挠。
然而,当她另一手握着圣洁的曼陀罗,离成功只在咫尺间,一道剑光轰然而至,将她远远退开。
抬头望去,吕长歌双手拄着重剑,稳若泰山,更是一脚将花踩碎。
“你不是她。”
“你是如何拆穿我的?”
“因为我的女儿和我一样从不摘花,大漠中甚是稀少,每当看见,她只会静静地守护在花旁。”
“哼,原来如此。”
几度遭创,她难以再维持样貌,露出真容,一位艳丽的女子,周身飞舞着七彩花瓣。
“这就是你原本的面目?”吕长歌问道。
“不错,北斗星轮第二阶,也是星宫中唯一女子,星蕴巨门,天璇星雾然是也。”
“我以为只有模样不堪者,才会乐于幻化为别人,想不到竟是这样貌美的一位女子。”
“无关模样,这世间所有对挚爱不忠的人,我都要他们死在对方手里。只是顺势用此招来惩治你们这些擅闯星宫、冒犯神明的人。”
“巧了,老子欺负女人最擅长。曼陀罗,”吕长歌微微点头,“我明白了,寻仙镇上的易相如易先生便是被你赐死。但你可知道,他原本是因自己时日无多,为了妻子不再挂念才写下休书一封,你非但误解了他,如此做法还令易氏蒙受不白之冤。”
“哦?我杀错人了?”雾然笑道,“那就只能祝愿他来世有个好报。”
“你!”
“哈哈哈!我可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男子,宁错杀也不放过。老家伙,你可知道死在自己疼爱的养女手里,是一件多有福气的事?但你竟不肯接受本座为你安排的命运。”
吕长歌道:“只怪你技艺拙劣,扮她扮得貌似神离,就连洞察我的过往,也没有细看。”
一番讥讽,雾然盛怒至极:“这条路是你选的,我要瓦解你所有意志,再将你摆布于鼓掌间,蔷薇之宫!”
天璇星宫中顿时变作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,成千上万在空中绽放,香气弥漫,其实从最初起便一直都在,只是这一刻愈发浓烈,吕长歌渐渐掩埋在花海中。
“血棘之刺!”
飘浮在空中盛开的花褪去花瓣,只剩像刀锋剑刃一样的刺,扎向被掩埋的人。
“哼,不堪一击!”雾然嘲笑道。
却觉得后背一阵寒风,转身望去,吕长歌竟出现在此,一记老拳挥来,雾然再度被击倒。
吕长歌道:“很遗憾,洒家只闻得到酒气,对你的花香无感,也没有任何兴致。”
“可恶,你!”
“传说中的北斗星神,难道就只有这点能耐?还是说,你是七星宫里最不堪的一位,只会使这些卑劣手段?”
“我会让你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!”
雾霭重重,将吕长歌团团围住,花香虽迷不倒他,但雾气却遮住了一切,一时半刻,吕长歌也不知如何应对。
雾然道:“之前匆匆一瞥,只在你心底看见那小丫头,现在可不同了。”
吕长歌大惊,然而像是已太迟了,很快,落入一片将醒未醒的迷蒙中。
他努力地恢复理智,耳畔却隐约听闻朗朗书声。
“花非花,雾非雾。夜半来,天明去。来如春梦不多时,去似朝云无觅处。”
费尽了心力,玄清道长终于从梦中醒来,书声已然消逝,此刻伏于案上,缓缓起身。
“我这一觉睡了多久?”玄清俯首看去,桌上竟深深刻着一个“早”字。
他嘴角微扬,露出一丝笑意,心中念道:“这个‘早’字不正是我曾经刻下的?我以此来勉励自己,只有比别人到得更早,才能抢下这个打瞌睡不被抓住的位子,我终于做到了!我今天应当没有被看见!”
一抬头,偌大的书院除了他,只剩前方一人,沉静端坐,一页页翻看着众人默写的诗句。
“凝书!不、夫子。”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固住。
“师兄,你醒了!”凝书却略显惶恐地微笑道。
“我是不是又睡着了?”
“师兄别担心,今日师父和长老们不曾来过。”
“抱歉,之前几次连累你,你要是看见了,还是叫醒我,别耽误了自己的事。”
“无妨,我在哪里审阅都是一样。”
两人起身渐渐走近,玄清仍一脸懵懂,嘀咕着:“我竟然一觉到天黑,师弟师妹们全都离开了,难道真是为了抢这个位子起得太早?唉,得不偿失!”
凝书道:“师兄,我观你时悲时喜,时哀时怒,可是梦见什么?”
“凝书,你不知道,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见昆仑山上有一场浩劫。在那之后,我不得不隐姓埋名,和你们永不再见。而多年过去,我竟然,竟然变成另一副模样!一个衣衫褴褛、游手好闲、嗜酒如命的江湖混混,再没有一丝少年盛气,开口便是诳语,坑蒙拐骗更无所不能,我......”
“师兄!”凝书紧握她的双手,“都是幻觉而已,你怎会变成那不堪的模样?一切只如梦影雾花,而现在你已醒来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玄清面容含羞挣脱手来,“天已晚,先回去罢,我护送你到屋外。”
“师兄,我有些话对你说。”
“还是等明日再讲。”
“不,此时不说,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!师兄,我只想与你在一起,此生别无他求,不管是既定的掌门之位,还是余下所有,我愿意抛弃一切,陪你走过天涯海角、万水千山,扫尽奸恶、荡平妖魔,一展你心中宏愿。”
“凝书,不、不可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在梦里,我与一人有一段无法磨灭的记忆,乃至生离死别,而那人却不是你。”
“难道是凝心师姐不成?但你可知,梦与常世,往往都是相反的。”
“无论正反,无论是谁,我不希望这一幕果真降临,尤其在你身上。假如梦中一切是对未来的预兆,你也不在我的未来。”
“不是那样的!为何你与我在一起,就会有生离死别?我不像师姐那般任性、固执,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。”
“凝书,莫要逞一时之气。”
“不,这是我思虑已久的决定,自小处在深闺,未曾经历过世间冷暖,而后家中变故为师父所救,一切只遵照她的话。但不知从何时起,心中对你的爱意悄然而生,虽仍是萌芽还未盛放,可我怕一旦错过,便不再有。”
玄清仍在迟疑中,可分明黄昏,却有如清晨一样的雾气缭绕,恍惚间,他微微点头。
“师兄,”凝书满眼深情,略含羞道,“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回绝我,你一直也对我许多关怀。”
玄清挠头,默念道:“我关怀的分明是所有人呀。”
“师兄,现在,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,包括……”
玄清一震,听闻此言,一股邪念不觉涌上心头,望着容貌秀丽、天真羞涩的师妹,脑海中已浮出画面来。
“凝书,此话当真?”
“当真。”
“那可别怪师兄不客气!”
“师兄你、你温柔一些就好,我还是……”
玄清环顾一周,四下的确无人,他难以遏制心中的狂喜,一副邪魅嘴脸,对凝书悄声道:“好师妹,能否告诉我今年书院会考的题?”
“什么!”凝书忽然傻眼。
“你不是说,我可以令你做任何事?”
“就这!还有呢?”
“没了呀,我已经三次考不过,哪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?我只有完成修学,才能真正下山磨练,去闯荡天地,一展宏图。”
凝书无言以对,玄清恳求道:“师妹,你行行好帮个忙,我仿佛都已看见自己走出书院的那一天了。”
“小事一桩不在话下!”
凝书僵固的脸渐渐展开,微笑道:“可在此之前,你就不想与我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?师兄,让我先为你宽衣……”
凝书玉手伸来,袖中拖出又一朵纯白的曼陀罗,却突然扑空,就在此时,身后一道剑光飞至,重创了她。
花海中,吕长歌与雾然两相对视,此时她的伤又重几分,喘息道:“你、你又是如何醒来?”
吕长歌气定神闲:“因为凝书不是这样的人,不可能为我徇私舞弊。”
“是你要求我这样做的!”
“就算是我的请求,你也必须回绝我,才更像她。”
雾然气得一口鲜血喷出,又或许是因被炎钧和吕长歌相继打伤的缘故,然而当镇定之后,她再度望向吕长歌,以星轮之力洞察他的过往。
她恍然道:“原来你们并非三百年未见,不久之前才有过重逢,而身为一派掌门的她,早已不是当年纯真的少女模样。”
吕长歌摇头:“她在我心中永远还是当年的凝书,这也并非你战胜不了我的缘由。”
“骗自己,有何意义?”雾然大笑,“你分明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对如今你的失望、厌恶,连我这个外人,都感受得如此真切。如我所料不错,她已经抛弃你了,从心底将你除去!”
吕长歌愣神之际,满天花雨再度袭来,既有醉人的香气,又带着尖锐无比的繁枝。
“飞花!”
“天剑!”
无数剑芒飞出,刺破一片片花瓣,斩断枝芽,花与剑的舞动,毁灭了天璇星宫,暴露在璀璨的夜空下,饶是如此,地上这片花海依旧美艳动人。
雾然再度被击溃,濒临生死的边缘,吕长歌道:“一番嘲笑只为扰乱我心绪,趁机出手?幼稚!”
“怎么可能,世上竟有如此冷血的怪物!”
“也许你玩弄人心的手段与世无敌,可以骗过天下所有人,但对我无用,你已经败了。”
“不,一介仙身决不能与神作对,我不相信你没有挚爱,既然不在乎她,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人!对了,你说过的,那段无法磨灭的记忆。”
浓郁的酒气环绕在四周,原本已空掉的酒葫芦突然回到吕长歌手中,壶中酒如江河倾覆,喷涌而出,淹没了措手不及的天璇星神。
“你以为只有你会?”吕长歌怒道,“站在你面前的不只是剑仙,亦是酒仙。我本不屑对任何人用精神招数,但你既然如此,我便以其之道还治其身。让我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过去,才有了此刻之人。”
一瞬间,雾然大醉,眼前出现无数个吕长歌。
“将进酒,杯莫停!”
“我竟然重影了,此等糟糠之酒,怎能将我灌醉?”雾然自言自语着,但很快,她便失去知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