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黑大地,硝烟弥漫的领土,走着走着,洛轻雪眼前一亮,发现一身黑衣的炎钧静静躺下,只是双唇微动,不知在说什么。
“快过来!钧娘在这里!”洛轻雪大喊,然而下一刻只见她咧嘴一笑,一个几分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。
“这家伙会做什么梦?且让我听一听!”洛轻雪趴下身,贴在炎钧面庞。
“广成子?广成子是谁?什么陶唐……”
“你在干嘛?”云遥、剑心和楚离赶来此地。
“我在听他的梦话呀!”
“偷听?恐怕不太好。”剑心蔑视道。
“谁偷听了,我是趁他睡着光明正大地听。”
“这不是偷听还是什么?”
“总比某些无耻之徒方才所做的事要好上百倍。”
“我、我哪里无耻,我做了什么?”
“你的恶行,有人最清楚不过了,小离,对不对?”
洛轻雪正与剑心争辩,忽然,半昏半醒的炎钧一把握住她的右手。
下一刻,少女奋足全力,猛然一掰。
这幽异苍凉的夜空下,平地一声吼,炎钧有如垂死惊坐起,捂着右臂大喊:“我的手!”
旷野上飘荡着回声,洛轻雪却毫无愧意,不慌不忙地起身道:“别嚎了,手折了而已,我都给你掰回来了,还要怎样?”
“我是造了什么孽才得罪你?”炎钧怒瞪双眼。
“谁让你抓我手的?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?以为我喊你一声钧娘,就真拿你当姐妹呀!”
“谁叫你凑到我身前来!我把你当成……”
“你把我当成谁了?”
“我把你当成阿萝。”
云遥站在一旁暗自庆幸:“男女授受不亲,那我凭何能活到今天?真是上天保佑。”
炎钧渐渐立稳,云遥问道:“你没事罢。”
“还好。”
“抱歉,我本打算用法术叫醒你的,可她这招擒拿手来得太快,抢先了一步。”
炎钧无语相对,思索片刻,惊愕道:“法术!你不是被九黎大将辟舍罗打成重伤,仍在休养中,如何施展?”
此时,云遥也才恍然大悟,蹦跳几下,舒展一番拳脚:“我的伤痊愈了!怎么可能,这是过了多久?”
众人也一一发觉此事,他们各自的伤势虽不比云遥,但也绝非转瞬就能恢复如初。
云遥道:“先不管这些,赶紧分头找雨蝶的下落。”
可这一次,无论如何寻找,搜遍方圆数里每一个角落,也遭遇像亡灵一样的尸骨战士、从未见过的奇怪虫兽袭击,最后,仍未有关乎雨蝶踪迹的一丝线索。
当众人再次集结,炎钧已思索许久:“我从未听闻三界之中这样一处地方,各位,有些不好的预感,我们可能掉入了一片梦境里。”
“梦!”剑心疑惑,“谁梦见了谁,我们所有人都做同一个梦?”
洛轻雪道:“是像在南疆凤凰寨那样,被人施展了法术?”
炎钧道:“那不过是个小小的蝶仙顽皮而已,可这一次,这片疆域之辽阔,还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,是我从来无法想象到的,或许,同我们之前遭遇的魔雾有关。”
剑心道:“可方才我们也做了梦,梦中之梦?若真是梦,倒不用太担心祝姐姐,可能她灵力强大,根本不曾与我们一并掉入这个梦里。又或许,我们只要安然等待梦醒便是。”
云遥道:“不,还是再找找,找到才能安心,因为如果她醒着,一定会呼唤我们。”
炎钧道:“我更害怕,我们会永远迷失在这片梦里。”
近乎找遍脚下每一处,最终不知不觉,所有人都望向前方那片孤高山脉,赤红的斜月之下,火焰迸发的山顶,就这般,又是一段新的旅途。
来到巍峨高山下,沿着崎岖山路缓缓爬行,大约行至半山腰处,前方赫然出现一座近十丈高的洞口,洞中漆黑一片,两旁绘着各种怪异凶兽图案,可憎之余,也让人心底热血横流,难掩杀伐的渴望。
洞口又有几分肃穆、神圣,然而更多则是荒废经年,遗弃许久的衰败之景,几只形似乌鸦的黑鸟飞来此地,停留在洞外的山石上,更添几丝苍凉。
当仔细瞧去,却被吓了一大跳,这两只竟是人面鹰身的枭兽,众人不觉退回。像这般既不全然幻化人形,却有着人的面孔,谈不上恐惧,却有说不出的怪异、恶心。
“滚开!”炎钧怒喝,发出一记龙炎波,顿时将两只人面枭兽烧成灰烬,只剩几片黑羽飘飞。
“我们一定要走进这里?”剑心忧虑,“若是在梦中,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醒来,比如若是死了的话……”
“你觉得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?”炎钧回头道,“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状况,我想不会有那么多好运,一切要靠我们自己来挣脱。”
正说着,云遥屏住气息,捡起一块石子,朝岩壁扔去,顿时激起几声怪叫,仰头一看,又有两只人面枭扑腾翅膀飞出。
“怎么那么多?真烦人!”洛轻雪道。
“不对,这还是之前那两只!”云遥道。
“你说什么!”
“应该不会错,你们很难分辨,可我曾是猎人,对飞禽走兽也能注视到许多细微的地方。”
炎钧道:“若真如此,那看来眼下的确是梦,这两只怪鸟并非普通妖兽,而是梦与现实的某种交汇。或许, 便是造梦者所指派而来,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。”
“那该如何是好?”
“走罢,不必理会,徒增困扰而已,看看究竟意欲何为。”
漆黑古洞,轻微的脚步声,炎钧燃起火光照亮前路。心里始终担忧无尽的黑暗中会杀出几只獠牙巨兽,不曾想到的是,这里静得出奇,越往深处,脚下的步履越发清晰。
如此,更觉有些胆寒,这个地方,似乎洞外那些疯魔一样不顾性命袭击他们的尸骨虫兽也不敢靠近。
许久,像是走到了死穴,一座巨大的石门挡住去路。
“怎么办?”
“不急,有门便有开启之法。”
石门上铸刻一座轮盘,并非浑圆一面,而是棱角分明,微微凸起,图案讳莫难懂,周遭纹路像漩涡一样汇聚到正中央的一片混沌。
炎钧抬起右手想要转动它,云遥劝阻道:“先好好想想,或许只有一次机会也说不定,错了就彻底走不通了。”
炎钧顿了顿,后撤两步退回来。
洛轻雪道:“这上面的画十分古老,一定又是按五行、八卦来排列。”
炎钧道:“大哥,你字认不全,算数总该会,掰起指头点一点,一共九处棱角,怎么会是八卦?”
洛轻雪恼羞成怒,一脚将炎钧踹出去,吼道:“你管谁叫大哥!再叫一声试试!”
炎钧撞向石门,只听轰然一声,石门自左而右缓缓开了。
“原来一直打开着,只要推动就行,我真是从没猜对过。”云遥道。
“此地确实许久无人,走,进去看看。”炎钧理了理衣衫,在前方领路。
当门彻底推开的刹那,火光照亮整座漆黑洞穴,映红了每个人的脸颊,他们迈着细微步伐,鼓足勇气走进大门里。
一条熔岩石路,能让三五人并行,两旁是滚烫翻腾的火海,风中弥漫着血腥之气,一时间,众人都无法分辨,脚下灼烧的是岩浆还是鲜血,四周山壁不断有碎石砸下,掉进似血似火的海中,溅出的激流近在咫尺,从他们眼前一一划过。
道路两旁每隔几丈便分立两座烽火台,每一座都烧得天昏地暗,煌火与浓烟挡住了上空的视野,令众人只能望见两旁之景,只能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前行,待到尽头才能得知究竟是什么在等候他们。
焚烧与爆裂声中,身后隐隐有些动静,洛轻雪无意间回头一望,只见石门渐渐开始合闭。本该知会一声,可此时久经沙场的她,发觉铸刻在那门上的像是一座盾牌。忽然,她望到其中一个棱角处的图案形似两柄锤,原本并不稀奇,可形貌、纹路,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不久前才得到的“狂澜碎岳”。
想了一阵,她终于忍不住大喊出来:“等等,先别往前走,那门上的图案像是......”
“我明白了,那是蚩尤盾。”炎钧道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传说中蚩尤盾的模样,盾上还刻有巫族九部圣器,你的双锤就在其中。”
这一切并非炎钧偶然想到,而是因为此时,众人近乎已行至熔岩石路的尽头,绕过弥漫的浓烟,一尊数十丈高的石像伫立在众人眼前,它有三头六臂,高举各式兵刃,乍一看像是用手托起了整片洞窟。
石像被照得通红,朝众人怒目而视,无论如何躲闪,都像是被狠狠盯着,无法逃脱目光,完全笼罩于这片凶戾的神威下。
“这尊石像是?”云遥自语着。
炎钧道:“上古战神,九黎大酋长,魔帝蚩尤。”
“蚩尤,是否比我们之前见过的柷楰还要厉害?”剑心问道。
炎钧四面环顾:“柷楰虽为盘古之后的众生始祖,创世古神,但从不善于此道,若论骁勇善战,恐怕不及场中任何一位。”
众人适才发觉,蚩尤神像前,分列九座稍小几分,形貌各异的石像。
“这些便是九黎各部首领?”云遥道。
“不错。”
众人心生畏惧,不觉彼此靠拢。
“不必担忧,他们或已神隐,或被镇压在三神器之下,眼前只是一些石刻而已。”
炎钧遍向众人一一诉说。
“这具虎首人身,手持两条鳞蟒绕成弓弩的是强良,荒邪部首领,论射术天地间无出其右,神将大羿都是强良之徒。人面鹿身,双手四足,持兽骨弯钩的是血魇部奢比尸。手握巨剑,脚踏双蛇的少年是修罗部蓐收。人面双头身似巨鳌的是穹古部玄冥,背上那片龟甲就是巫族圣器之一的玄冥幽盾。”
剑心走到一座无头石像前:“这一座神像断了头颅,是被毁过?”
炎钧道:“这是刑天,仅次于蚩尤的巫族战神,他的头颅被黄帝以轩辕剑斩下,以乳为目,以脐为口,手舞干戚,亦称之刑天战斧,巫族圣器之一。传闻这柄斧刃上洒满了刑天血泪,我们所见的石雕却是没有如此可怕。”
洛轻雪望着左方第一具石像,一只体胖浑圆的兽身匍匐在前,六足四翅,亦无头颅。
“这又是哪一位?也被砍下了头?”
“这一位生来如此,他是帝江。”
“什么!”洛轻雪惊呼,“这就是帝江!之前那个九黎大将的首领,我这双锤的主人!他长得真奇怪,像头被宰的猪一样。”
“别乱说话,小心听见!”炎钧立刻劝阻。
“你不是说过他们早已不在了?”
“那也要提防可能守护在此地的卫戍或凶兽。”
云遥来到一座女子像前,唯一的女子,她身形曼妙,然而却有四只手臂。下方双臂十字交叉护在身前,上方双手抱拳合在唇前祷告,又像是思念着谁。
女子紧闭双眼,面容幽怨异常,亦有几分诡魅与煞气,云遥只看一眼,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,渐渐地,心绪也受到感染,脸颊皱得像苦瓜,一瞬仿佛对世间都无可眷恋。
炎钧及时出现,手搭在肩上,一把拽回他:“别看太久,会被迷住的。”
“钧娘,这名女子是谁?”洛轻雪问道。
“女魃,也称旱魃,传闻她没有眼泪,每一次哭泣,都要五湖四海、三川九江作为她的泪水,因而她每哭一场,都会给天地带来无可挽回的旱灾,无数草木枯竭,人畜变为干尸。”
“她看起来好难过,为何会这样?”
炎钧叹道:“九黎首领之中,有两位曾是黄帝部将。”
“哪两位?”
“刑天和女魃,人诞生于天地时,他们受三皇所托来辅佐这个拥有盘古相貌、承载万千瞩目的部族之中,最杰出的领袖。然而刑天生性好战,不断挑起各部争斗,更不满黄帝的治世之道,最后在与其争夺帝位败阵后转投巫族。至于女魃......”
“她怎么了?”云遥问道。
“据说是对黄帝有所倾慕,怎奈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,由此,因爱生恨。”
“竟还有这样的事,因为她并非人族?”
“远古传闻无从考究,你们勿要妄自猜测,尤其是你!”炎钧指着云遥的鼻子。
“不说算了,随意问问,你以为我真会好奇这种事?”
“黄帝之妻,西陵氏女嫘祖,创蚕桑、定礼法、兴婚嫁,功劳泽被万世子民,只需知晓如此,至于有关女魃,不是你们这些人族后辈该过问的。”
剑心白了一眼,继续去观望巫族神像。
云遥不觉又回头去看:“这神情,她也有过。”
炎钧道:“还打算看女魃多久?不怕这里有人挖了你的眼珠子?”
洛轻雪道:“比起他的眼珠子,我打算先割了你的舌头。”
云遥拍拍脑门,兀自说着:“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,世道对女子不公,那么多人过得贫苦,哀怨者何止千万?她不过叹花凋零,怎能因为一个相似的眉目,就与上古魔神相联系。走罢,我们去看剩下的石像。”
“还有天吴、后土。”炎钧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