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巨响,他撤去衣袖,只见前方的背影赫然挺立,竟是徐广陵从旁杀出,拦在二人身前,拦下这汇聚世间所有恶念的杀招。
“山神大哥!”
“你不能死,你还要打败他。”
“你疯了!”心渊魔一阵狂啸,就在方才,他使尽一切解数妄图收手,但出手太狠全然无法收回。
此刻,他一掌贯穿徐广陵,奋力挣脱,却被一股神奇之力纠缠,只能以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身前同样的方位,鬼火中,神情异常,甚为难过。
云遥被挡在身后,不知究竟发生何事,只望见那未被遮住的黑翼渐渐消散,他起身挪至一旁,更见心渊魔竟也在缓缓逝去,从头顶、脚尖,汇向那贯穿广陵仙却无法拔出的右手。
很快,恶魔彻底不见,一切俨然结束了,云遥随即望向远方的雪莲花,却见仍是纯黑一抹,而徐广陵也轰然倒下,生死未卜。
渐渐地,却觉怀中人愈发沉重,埋首一看,洛轻雪双目圆睁,眼珠变为血红之色,那额前似曾相识的印记更让自己一阵胆寒。
“她是否还是她?”这是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念头。
“我……”
“醒一醒,你不能死,不能死!”
“我杀了人。”洛轻雪彷徨道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杀了人,我害死哥哥,害死我爹,还有沙场上死在我手下的无数敌军将士,好多好多……”
“不是这样。”
“我杀了人!”洛轻雪挥舞双手,抓住他的衣领,捏在手中,勒得他无法喘息。
“你听我说。”
“我杀了人!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,我是恶魔……”
几滴泪珠在眼眶打转,云遥使尽所有力气,紧握她的双手,牢牢放在自己身前。
“洛爷,不,雪,听我说,你不是恶魔,你是英雄。即使没有你,也会有别人来当将军,如果他视人命为草芥,那死去的不只有敌国将士,还会有千千万万无辜百姓。若他是一个庸才,没有你这般英武,没有守住我们的大好河山,那么,还会有不计其数的族民遇难,因此而丧命。该恨的是战争,不是你,你已做到能做的一切,并不输于任何人。”
洛轻雪挥舞的双手渐渐放下,不再反抗,圆睁的双目也一点点闭合,面容更恢复了一丝血色。云遥紧紧抱着她,脸颊贴在她的额前,泪珠洒下,顺着她已有些凌乱的长发缓缓滑落。
“其实,从一开始我并不太喜欢你,甚至看见那两柄锤就觉心慌,可你帮过我,我不能丢下你不管,老爹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,你想逃离京城,我就一定带着你上路。一路上,我觉得你是一个比我还要莽的莽夫,摘下郡主头衔,除了力气大没别的长处,遇事毫无主见,完全无法与人相比,一看见鬼,却叫得比谁都大声。还有,你无事就取笑、挖苦我,说不过就要动手。”
回顾往昔,少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,兀自说着,殊不知怀里人双唇微动,已有苏醒迹象。
“下山之前,我想丢下你,一个人离开昆仑,去找能救活她的三件事物,可两位师兄劝了我很久,一定要让我带上你,但我还是不相信,不信你能帮忙。后来,蜀中那个夜晚,你、我、大叔在寒夜里,你告诉我们你的过去,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有多不幸,有多坚强。原来我所承受过的孤苦,与你相比什么也算不上。”
洛轻雪双手颤动,额前的恶魔印记一点点消散。
“再后来,我看到你为雨蝶不顾生死,一个人迈上雪山去找白狐。为曾经的部下舍身犯险,去见你最不想见的皇帝。看到城里千千万万北疆人为你倾倒,看到圣典上,你真如天神下凡一样站在我面前,我这颗心也为你折服。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,雪,你不仅是北疆万民心中的神女,也是我心中的神女,没有什么恶念能将你打倒。”
终于,她还复曾经的容颜,虽然身中寒气,面色依旧不好,但已是那熟悉的她,双臂缓缓挪动,触碰少年指尖,他们紧紧握在一起。
一双明眸还未睁开,但想来也是早晚之事,不必太过担忧。
就在此刻,前方的徐广陵缓缓站起,他被贯穿身躯还能起来,云遥惊喜之余却有莫名的担忧与恐惧。
但见他还活着,依旧送上关切:“徐大哥,你……”
“真是奇迹,你居然将她救了回来!过往被唤出倒影的人,从没有谁活命,即使逃出天山,也时日无多。”
“你还好罢,那恶魔是否已死?可我看雪莲花还是没有变回来。”
“他还活着。”
“活着!”云遥心头一紧,“他在哪里?”
“他在……在我的身体里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即使连广陵仙自己,神情似乎也不愿相信,但最终艰难道出一句:“他就是我,我就是他。”
此言一出,恍如晴空一道惊雷劈下,让少年错愕。
“当年我被贬于此,心中万般不甘,加上天山地势太高,龙穴之处十分寒冷,不适于修行。”
“我早就觉得,遭受如此不公,将心比心,没有谁能毫无怨愤。”
“只有身处天界,清气环伺,才能得到近乎永恒的寿数,当年我虽封入神籍,但也只是一三界散仙,而后来被贬于这苦寒之地,山神名为神,实则散仙不如,随着大限将近,我此生已再难有逆转的机会。”
“至少你还是山神,只要潜心修行,定有一朝达成所愿。”
“不,勿论我所剩年岁愈发短暂,长如镇守天池的鹤仙翁,数千年也难有登天机会,像你这样年少无知的人,永远也无法明白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
“我虽生恨意,但良知犹在,因此,正邪两股心念充斥脑海中,令我日夜倍受煎熬。在这苦寒之地,我心底的邪念越来越重,偶然间得知禁术,为了从中解脱,我用此术将自己的邪念驱逐,结果便化为心渊魔。而其间出了意外,他带走我所有灵力和在凡间的记忆,我与他各有一半元神,不管谁死了,另一方都活不了。”
“这就是他不杀你的缘由?”
“正是。”
“可他方才杀你,岂非你们二人同归于尽?”
“不,直到这一刻才知,我们只能死于外力,若彼此相杀,则再度合体,而他一直不敢这样做,是不确定正与邪谁能得胜,不确定他是否还算是他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这些都是我才想起来,原来要除掉他竟然如此简单,只要你一剑杀我便是,可惜知道得太晚。”
“山神大哥,你怎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?”
“我说了,你不懂,只有你玄清师伯或许能体会我的感受,能明白何为天道不公。”
“果然,起源是三百年前那一场劫难。”
“啊!”徐广陵突然狂啸一阵,脸庞黑雾腾起,神情痛不欲生:“小兄弟,快,一剑杀了我或许还有机会,否则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虽然我们碰巧再度合体,但他这些年吞噬的邪念已远非我的善念所能掌控,加之我重伤,很快就要魔化。”
“魔化?”
“元神合体后至少强出十倍,你没有一丝胜算,快动手!”
“我,不行,我怎么能下得去手?”
“就像你与那位姑娘所说,世间太多事我们无能为力,如果一场杀戮能换来千万和平,也值了。这些年,至真至善的我过得很快乐,山下村民对我很好,我很感激,还有那些树木、花鸟……快,这是我最后的挣扎。”
云遥挥起右拳狠狠砸地,一咬牙,放下怀里的人,紧握住剑柄,一声大吼猛冲过去。
陡然,黑雾将徐广陵彻底吞噬,眼看剑已飞入雾中,一阵阴风将人、剑一并刮走,云遥重重摔倒,只听闻一声可怖的咆哮:“晚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