权宦心头朱砂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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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

    第98章

    王又?章不愧是宿将?。原襄王被代王打得十分狼狈,他?顶上来之后,风头眼看着就顺过来了。情?况的发展似乎都在赵烺和霍决的预期之中。

    只他?们没想到?,赵烺推荐了王又?章给襄王,却坏了别人的计划。

    这个别人不是旁的人,正是小安心心念念的监察院都督牛贵。

    牛贵的手指修长,指节粗大,指腹上有明显的的茧子。但指甲却打磨得圆润光滑,手背的皮肤也细腻,指甲处养护得连一丝倒刺都没有。

    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上,戴着两个硕大的宝石戒子。手指轻叩几案的时?候,闪烁着光芒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?襄王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。”他?缓缓地道,“赵烺啊……”

    没想到?一个庶出王子比襄王和世子更有胆色。

    没想到?赵王肯指点他?。

    没想到?王又?章能认可他?。

    导致眼下的情?况比牛贵期望的走向略有了些偏移。

    不过人生本?来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“没想到?”,而牛贵也很擅长处理任何一个“没想到?”。

    虽然原本?,他?是期望襄王的情?况更糟糕一些的,再糟糕一点,才?是他?出手的时?候。可现在,襄王自己把风头扳过来了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,他?就不能再干坐下去了。

    从?诸王入京,牛贵就摆出了纯臣架势。可这场大位之争,他?其实从?未袖手过。一切的一切,不过是为寻个更好的时?机和姿态登场而已。

    四王子赵烺这个意外的存在,打乱了他?的规划,不过也没关系,既然如此,那便提前下场吧。

    早一些,晚一些,都没关系。

    这场大位之争,由?他?来终结。

    十月,襄王和内阁在乾清宫前殿正为许多事争执着,牛贵一身蟒袍,踩着皂面官靴,踏入了正殿。

    他?一出现,殿中忽然安静了一瞬。

    因为牛贵绝不会随随便便地出现在什么地方,他?若出现,也不会给人带来什么阳光灿烂的感觉,只会有一种阴云盖顶的森然感。

    景顺帝一死,八虎就成了纸老虎,谁都敢对他?们开刀。襄王和代王尤其黑吃黑吃得满嘴流油。但直到?现在,都没有人敢对牛贵甩脸色。

    “牛都督来啦。”襄王对牛贵尤其和颜悦色,“可是有事?”

    牛贵叉手行个礼,转头质问内阁:“五城兵马司的人跑到?咱家那里?哭,说京中已经乱透了,这些天光是流民?械斗都好几起了,赈济的粮还跟不上,眼看着天寒地冻了,腊月里?寒潮来了要还这样,恐怕就要冻死人了。咱家受命先帝,承着警卫京城之责,也不能眼看着京城就这么乱下去。故而想问问大人们,是什么章程?”

    陈阁老冲襄王拱手:“殿下听到?了,如今京中情?况已经恶化成这样了,还清殿下怜惜京畿父老,放开粮道。”

    襄王没想到?陈阁老一招斗转星移就把问题甩过来了,暗骂一声,脸上只作为难状,才?想要开口推诿,岂料牛贵先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陈相?此言差矣。”牛贵道,“代王尚未束手认罪,若现在就放开江南粮道,商人们为了逐利,哪管什么正统什么是非,说不得便有人要资敌。”

    大殿里?忽地落针可闻。

    官场上的人,听话都得会听音,会抠字眼。牛贵说:正统,是非,资敌。

    都是虽嫡非长的皇子,谁是正统?兄弟争位,谁是谁非?资敌,敌是哪一个?

    虽然当赵王决定北归之时?,京城的风向已经压倒性地倒向了襄王。但当时?谁知?道真打起来,会是这样的尿性呢!

    八九月的时?候,襄王隐隐被代王压着打,京城的风向又?开始动摇了。要不是襄王及时?换上了王又?章,一连串捷报,将?势头扳了回来,先前积聚的人气,早就散了。

    但即便是这样,即便到?了现在,除了襄王自己以自己的名义给代王发了一道檄文,京城的臣子也从?来没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说谁是谁非,定下来谁是我谁是敌的。

    不到?最后,焉知?道鹿死谁手。他?们这些京城的官员,其实谁做皇帝都能混下去,万不可给自己绝了退路。

    所以谁都想不到?,一直表着姿态不插手议立新帝的牛贵再一出现,一张嘴便定了基调。

    牛贵,竟然比任何人都更强硬地站队了襄王!直接抛弃了代王!

    这意味着什么,殿中的人都明白。

    因为牛贵正如他?自己所说,受命先帝,警卫京城。他?的手里?不仅有皇帝亲军,景顺帝极其信任他?,还把本?该五军都督府掌握的京军三大营也交给了牛贵!

    当时?,张忠立了五十二皇子后,便想矫诏夺取京军。他?的一个干儿子觉得是大功劳,抢着去立这功。

    只张忠在宫里?再没等回这干儿子。跟着诏书一起原样送回来的,是干儿子还滴着血的头颅。

    张忠这时?候明白了自己其实已经从?老虎变成了纸老虎,但他?也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他?以新帝名义发出的旨意都被内阁压住。文臣根本?不听他?的。他?也支使不动牛贵去杀这些人。想自己动手杀,却发现原本?牛贵“配合”他?派去限制文臣人身自由?的番子,摇身一变成了文臣的保镖。

    文臣们心里?也明白。

    其实就是博弈,亲王们既长且强,大家都不看好幼帝,但亲王们还没有人出头,京里?的人便都先蛰伏观望着。

    有牛贵压着,都还能安稳蛰伏。谁曾想过这个让百官闻之变色的阉人,这时?候竟成了他?们的保护者。

    及至赵王和代王的檄文先到?京城,张忠又?调不动京军,便只好矫诏各地卫军拱卫京师。才?有了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到?京城走这一遭。

    才?有了邓七闻听山东空虚,故而登陆劫掠这一趟。

    才?有了温夫人死不瞑目,牵挂着月牙儿的这一念。

    冥冥中,皆有因果。

    待三王竟比山东卫军都先抵达京城,显然是早有准备,不是仓促起事,张忠终于?明白,京中必有人早与诸王勾结,早早便泄了消息。

    只景顺帝在时?,在牛贵的监察院严密监控之下,又?有什么人竟敢与地方藩王勾勾搭搭?

    这个问题张忠直到?看到?牛贵在他?面前缓缓拔出了腰刀,世界旋转,一颗头颅落地之时?,才?终于?想明白。

    没人敢。

    除了牛贵自己。

    襄王坐在上首,阁老们坐在下面。世子在襄王侧边还能有个椅子,赵烺和其他?兄弟在外围只有鼓凳坐。

    此时?,每个人都不由?自主地坐直身体,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牛贵。

    这一局棋,牛贵终于?伸手落子。

    而所有人都明白,以现在的局势,他?一下场,便意味着胜负。

    “天不可无日,国岂能无主。代王擅动刀兵,阻碍新君立位,令京畿百姓饱受战祸之苦。也是时?候该结束了,别拖到?过年了。”牛贵微微颔首,终于?说出了让襄王欣喜若狂的那一句,“出动五军营、三千营和神?机营吧。”

    京军三营,按照牛贵的想法,本?是该在襄王更狼狈一些的时?候再下场的。那样,他?下场的姿态就会更好看一些。

    谁知?道有了变数,不能再观望了。

    牛贵狭长的眸子越过了文臣们,向坐在外圈的襄王府诸王子瞥过去。视线落在四王子赵烺身上,却发现他?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激动欢喜。

    牛贵目光微凝,旋即收了回来。

    襄王这边的情?况他?实时?地关注着。

    四王子赵烺荐人的时?机拿捏得非常好,不急不躁,等到?世子的人扛不住的时?候,他?才?出手。一出手,便是一个王又?章。

    与这份沉稳、果决相?比,他?此时?的表现却又?浮躁了些。

    不难理解,毕竟是一个从?小在锦绣堆里?长大的庶出王子而已。必是麾下有得力谋士。

    赵烺作为上位者,能拥有这样的人才?,能听建议,能采纳之,能成功,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上位者了。

    至于?那谋士是谁,以后总会知?道的。

    这大殿之上,有亲王,有王子,有阁老,有史官。但此时?此刻,一个阉人站在大殿正中,落子定了全局。

    霍决与其他?的幕僚们都站在更外围的金柱之后。屏着呼吸,只看着那一手搅动风云,摁定了乾坤的阉人。

    明明相?貌普通,但裹着黑底平金绣的蟒袍,竟让人觉得光彩夺目。

    景顺五十年十月,牛贵站定襄王,出动京军三大营围剿代王。

    形势急转而下,十一月,山西卫军大败溃散,代王逃窜。山西的后路已经被切断,襄王唯恐代王南逃更难抓捕,非但没有放开南北通路,反而大量增派人手严把关卡。

    代王一天没抓到?,襄王便一天不能安心登基。

    但牛贵果然是厉害,他?说不拖到?过年,便当真没有拖过年。

    代王分了数个替身迷惑襄王的追捕,他?真身却是在天津卫被牛贵捉住的。好险便让他?逃出海。若出了海再想缉拿,那可真是千难万难了。若捉不到?他?,以襄王的性子,睡觉都没有一天踏实的。

    牛贵把代王拎到?襄王面前的时?候,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胖子,一撩下摆,终于?跪了下去。额头结结实实地触到?手背,道:“天佑殿下,幸不辱命。”

    襄王坐在金座上,望着牛贵伏下去的脊背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终于?能坐得稳了。

    景顺五十年十二月,代王被监察院都督牛贵擒获。

    来年正月,襄王以嫡皇子继位,改年号元兴,自诩正统。

    南北通路撤了关卡,北人南下,南人北上。各种消息与货物川流不息。

    元兴元年正月,官驿的快马、快船发往全国各地。

    官驿的速度,已经可以说是世间最快的传播速度。二月,便抵达了南昌府,在江西又?以南昌府为中心,向外扩散,最终到?达了江州。

    景顺帝嫡皇子襄王登基,改元元兴,大赦天下。

    但大赦名单里?,不含潞王案涉案者。

    潞王也是嫡皇子,年纪比襄王还长,他?还有苗裔遗留在世,就在京城西山里?圈禁着。纵他?已经死了,襄王也不会去给他?翻案。

    景顺帝嫡皇子代王被新君贬为郡王,另有藩王依附者四人,贬为庶人,一并圈禁在西山。

    景顺五十年因战乱,江南江北的秋闱都耽搁了。正常若要参加元兴元年的春闱,如四川、湖广之地,则要在景顺五十年十二月就得出发前往京师。如云贵、广东等地,还要更早出发。显然来不及。

    内阁商议后,将?元兴元年的春闱推迟到?了七月。

    这是考虑到?了驿报的传递时?间和最远如云贵广东等地奔赴京城的时?间定下来的日子。

    但考虑到?战乱遗留的许多因素,元兴元年并没有增开秋闱的恩科。

    又?因头一年的秋闱取消了,新一年没有开恩科,陆睿原本?设想的在景顺五十年拿下乡试,然后下一年去京城试试水的计划便被耽搁了一届。

    一届便是三年。

    温蕙安慰他?:“你还都未及冠呢,我们那里?有些秀才?,中秀才?的时?候都已经当爷爷了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再等三年吧。”陆睿倒豁达。也是因为年轻,觉得人生长远,有的是时?间。

    他?对温蕙说:“这个不着急,着急的是岳母那边。她?一定很担心你。”

    关卡一撤,被隔绝了许久的南北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,互相?往对面冲。

    陆家比普通人家还更早得到?了消息,立刻便派出了管事,带着许多礼物,往青州去了。

    陆睿道:“你别急,虽晚了,没赶上你及笄,也请岳母过来做一回客,好好看看你过得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温蕙也思念温夫人,心心念念地:“就想让她?看看呢,看了她?就知?道不要成日里?瞎担心了。我好着呢。”

    陆睿笑着拢拢她?头发,亲了亲她?红唇。

    蜜里?调油。

    南北交通重?开,便有大宗的商品流动起来。江道、运河上船只往来,穿梭如织;陆路上马车首尾相?连,车队一趟一趟地过。

    国家一旦有了主人,民?心都安定了。还活着的流民?回归本?土,也都散了。

    一切似乎都从?战火里?挺了过来,恢复了从?前的繁华。

    只失了地的农民?,失了自由?的佃户,卖出去的妻女?,死去了的亲人,离散了的家庭,都再追不回来。

    时?光宛然如旧,人人皆是尘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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