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不能派人过来将这个敲诈勒索,连吃带拿的沈幼梨抓走?呵呵,府衙是她开的。
崔止暗中平复在胸腔翻腾的火。
虽说不爽快,但沈棠的话确实捏准了他的七寸。如今的崔氏被绑在康国战船上,骑虎难下,长子次子跟她有关系,泰山妻子也在她的阵营,崔止以及他背后的崔氏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底,赌沈幼梨赢到最后!赢了崔氏通吃,天下皆可去得,输了万劫不复。
崔止不是赌徒,不喜欢虚无缥缈的运气。
他坚信的是人定胜天!
眸中迟疑尽褪,唯余势在必得的自信。
【既然沈君如此高看崔某,此事定当竭尽全力。只是……】崔止个人能力再出色,想要压下西南不乱,他也需要兵权当定海神针,同时还需要康国王庭配合。说白了要人给人、要钱给钱、要粮给粮,操作他来秀,其他别多管。而这些,需要沈幼梨的信任。
崔止可是听说过康国御史台名声的。
风闻奏事,无孔不入。
沈棠道:【你的担心我知道,放心。】
简单两个字却有着堪比厚重山岳的份量。
崔止试图探究沈棠这话真假。
是她真心之言,还是哄骗自己的敷衍?
沈棠并未多做解释,事实比任何花言巧语更有说服力。她用剩下两天时间安顿好西南这边的事务,却不是崔止以为的收缩防线、征募青壮,反而是敲定西南各州的官道。
以这几条官道为主枝,连贯西南。
崔止:【……】
这节骨眼还想着修路呢?有这些钱粮物资,完全能投入前线去操练更多兵马备战,用于后方建设,万一打仗输了就是便宜敌人。
而且,这种徭役会占用青壮劳力。
不只是崔止不理解,西南各州郡新提拔的一部分官吏也不理解,他们收到命令急匆匆赶来还以为要让他们在治下募兵筹粮。沈棠看着下方官员,他们中的一部分是西南本地出身官员,更适合与本地势力沟通打交道,一部分是从西北各地调过来的。沈棠这么做,一来是为了分权,保证军政不会集中在一人手中,降低生乱的风险,二来则是因为西北这些官吏对地方治理运作以及王庭运转更熟悉,能帮助西南各州郡更好适应融入。
当然,军权多握在西北出身官员手中。
南北两地风俗习惯各有不同,沈棠就听闻这两拨人有些矛盾,甚至有地域黑——西南乡野不少地方都有歧视西北的俚语,额……这个现象,其实在西北也有,地域黑真是哪个时代都有啊,好在没上升到见血的程度,只停留在口头争吵,充其量是意见不合。
磨合的阵痛期,不可避免。
沈棠用手指按着眉心。
【诸君思量不是没道理,但青壮外出打仗,犹如瓢勺舀水,一口池塘只出不进,迟早有干涸那一日。民生永远是根基,庶民才是康国基石。越是战时越需要提振国内民心士气,老幼有所养,青壮谋生计。修建官道也不只是为了让各地兵马调动更快,粮草运输更安全,而是为了托底。】各国徭役都是强迫平民无偿劳动,自然会占用青壮劳力,但康国这边不同,这些项目难度太高的由兵卒武者负责,难度低一些的则是作为岗位提供给农闲时的庶民,用以增加额外收入的。
即便收成不及预期也不影响一家的生活。
庶民有生计,能温饱,自然不会想着造反,只会更努力劳作,源源不断反哺康国。即便康国在中部战场偶有失利,一场两场也不会动摇庶民信心,这也算是双赢的关系。
官道修成之后,后续利益更不必细说。
看似是康国源源不断往外掏钱,占用钱力物力,要是细算那些看不见的手艺,还真不能说这是亏本买卖,唯一的缺陷就是回本时间太长了,其他军阀势力根本没这耐心。
沈棠几乎是将自己的打算掰碎了一点点讲述,倒不是觉得底下这些人无法理解,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——西南大陆对她而言不是“外人”,而是“自己人”,不管是她这个国主,还是康国王庭,对西南大陆都是抱着自家人、自家房子的心态认认真真打理。
绝对没有搜刮西南利益去哺育西北大陆或是用完就丢的意思,他们大可以将担心放回肚子里,她在一日,西南西北都一视同仁。
同时还有另一层暗示——
对两地一视同仁,对两地上面的人也一视同仁,西南出身官员不用担心利益受损。
康国对西南各地的“防备”也只是一时,防的是蠢蠢欲动的余孽,而不是兢兢业业为王庭做事儿的他们。待时局稳定,一切都会走上正轨。总而言之,一切用政绩说话!
一番坦白,确实有安抚妙用。
沈棠说得口舌都干了。
自从荀定那边消息传回,一连几天不眠不休,就是铁打的人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。
即便是冷眼旁观的公羊永业也不得不叹服,纡尊降贵去炖了盅滋阴补阳的大补汤。
滋补这一块儿,他认第二没人称第一。
【你啊,生得太迟。】公羊永业可惜地道,【要是老夫年轻时候遇见你,说不定也会誓死追随。找个一心一意干正事,不被美色迷惑的主君,简直比老夫要孩子还难。】
这种主君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魔力,就跟铁器碰上了磁石,不受控制就想贴上去。
恨不得这一辈子就跟定对方了。
沈棠:【您老以前不是这么说的……】
公羊永业道:【此一时,彼一时。】
他不由设想那副画面。
十几岁的少年碰见最意气风发的自己,二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,即便少年实力弱一些,但心性极佳,又有明君真龙之相,自己也肯定会高看对方,将对方视作能平等对话的强者。那时到处都打仗,少年随便被卷入哪场战争,顺理成章就能踏上称王之路。
若碰上哪个意气相投的彻侯,说不定也能让对方另眼相待,愿意伸手一二。待少年势力再大些,将彻侯彻底拉入伙儿也不是不能。
公羊永业意识到惊悚的点,似乎不管怎么设想,只要少年能在乱世泥泞活下来,她就必定能建国称王。这不是个偶然,而是必然。
如今么——
他老人家只想在有生之年抱上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,也不挑男女,给他一个就好。
沈棠笑道:【受宠若惊。】
要知道这些老登一个比一个倔,一旦对谁有不好印象便很难再改正,即便意识到自己错了,也不肯拉下脸道歉,骨子里傲娇得很。
简单试毒,沈棠闭着眼睛一口闷了。
味道怪,但效果立竿见影。
一股热意从丹府位置往四肢蔓延,浑身暖洋洋,确实舒坦不少。沈棠正要夸奖对方两句,两缕温热的红色小蛇顺着鼻孔蜿蜒而下。
【你这是肾虚啊?】
沈棠:【……】
她再也不相信公羊永业这个庸医了。
也不知道老登往里面加了多少大补药材,流鼻血不说,她还感觉浑身燥热,精力充沛到不正常。公羊永业提议她可以招幸个男人,运动一番发发热就能好了,何必苦熬。
沈棠流着鼻血指着他道:【庸医!】
专攻男科多年还是这么个水准!
公羊永业不爽。
骂别的,他能忍,骂他庸医不能忍!
忿忿地道:【那你自己熬着吧。】
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,又是国主又是文士又是武者,随便哪一重身份都能拥有普通人不敢想的性资源,男人女人排着队自荐枕席,她居然没这意思?上辈子木石转世吗?
还是说,她无能?
沈棠趴在冰凉的金灿灿的铜质桌案上,借着桌案降低脸颊温度,感觉不够凉了就翻一面。这就是即墨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画面。
沈棠趴着冲他招手:【过来。】
即墨秋温顺坐在她身侧,看一眼桌上瓷碗底部残渣就知道是什么:【公羊永业开药方的时候,都不问一下御医看看殿下脉案?】
殿下前阵子就被确诊肾虚了。
作为国主她不能停下手中事务,便只能让御医开些温补的药,连御膳也改成了配套的药膳。公羊永业这个野路子庸医擅长开猛药,药是好的,但对现在的殿下有些太补。
本身又是气血旺盛的武者——
这会儿肯定不好受。
即墨秋顺从伸出右手递给沈棠,后者抓住他的手贴脸上,将他的手当做枕头枕着,继续维持着刚才趴在桌上的动作:【你的手凉冰冰的正好,比这桌子枕着舒服多了。】
即墨秋答道:【是神力的缘故。】
神力属性偏木阴,最直观影响就是他的皮肤温度比常人低许多,但又不是死人那种令人汗毛炸开的冰。神力气息中正平和,最能安抚燥热。确实能安抚,不仅身体内的温度下去了,连带着这几日上火心情也平和了许多。
沈棠扭脸换了个方向,望向即墨秋。
【那你现在算是履行大祭司的职责?】
即墨秋道:【陪伴是。】
即便什么都不说,什么都不做,知道有这么个存在的存在,便不会再感觉孤单了。
沈棠笑问道:【你只图这些?】
【只图这些,余者皆是神赐。】
他得到什么不是他决定的,是神决定的。
沈棠看着他有些出神。
眸光过于专注,让即墨秋想忽略也不行,她问:【我总觉得,自己在梦中见过你,比你现在更年轻一些的,还有比你现在更成熟一些的……那些是我以前跟你的记忆?】
沈棠无法将自己代入其中。
总觉得非常悬浮割裂。
是她,又不是她。
没人会不喜欢一个绝对百依百顺,绝对仰视自己的人,温和无害,是绝对能放下戒心的存在,沈棠也不能免俗,人家连祖产都毫无保留奉献出来了。奇怪的是,沈棠始终无法对即墨秋产生过量的好感——似乎他在自己这里有个单独的好感条,进度满了就无法再增加一丝一毫。她对元良他们不同,她的喜欢、信任没有上限,随时随地在增加。
这让沈棠有些苦恼。
她不喜欢这种被刻意控制的感觉。
恍惚有种自己成了傀儡,身体被上了某种限制,一旦触发关键字,限制就会奏效。
但她是活生生的存在,不是谁的傀儡。
按理说,她会因此削弱对即墨秋的好感度。
更怪异的来了,割裂感再强烈,沈棠也无法多讨厌他一丝,好像好感度被固定了。
即墨秋:【是。】
沈棠知道即墨秋冥冥中也被限制,一些隐情无法对自己坦白,不过她还是想问问。
内心苦闷一股脑倾诉出来。
末了还问他:【大祭司辛辛苦苦刷的好感值被吞了啊,有没有觉得有点挫败感?】
【不会。】
沈棠惊诧:【你本体是卡皮巴拉吗?】
情绪是不是太稳定了?
【本体不是卡皮巴拉。】大祭司摇摇头,【不觉得挫败是因为当年求得殿下垂怜,耗了数百光阴,如今你我相识仅十数载,其实,殿下能不嫌恶我已经是受宠若惊了。】
这才是正常的进度。
沈棠:【……所以,其实不是我的好感度被限制,而是我的时间感知出了问题?】
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。
有谁能拒绝双手奉上一切的哈基米?
为何数百载才愿意垂怜一二?
沈棠看着即墨秋,叹了又叹。
【殿下还是难受?】
【有种太监被迫入烟花柳巷的无力感。】
【嗯?】
【有心无力。】
即墨秋:【……正常的。】
树木的本能就不是繁衍寻乐,向下扎根土地延伸根系,向上生长拥抱阳光才是啊。
沈棠:【……】
怀疑自己不仅被诊断肾虚,还可能养胃。
第二日,拔寨起营。
她交代完西南各项事宜,率领一部分精锐回了王都。若要跟中部开战,目前的兵力还不够,将领还需要重新安排。除此之外,她也需要回王都露个面,安抚臣民的情绪。
以往的她不喜兴师动众,这次却一反常态,专程命人提前给王都去了信,大办特办王师回朝的排场。有时候,搞排场也能给人吃一颗定心丸,给臣工庶民一个信心——
西南大陆被斩马下。
中部就能免俗?
那只是将康国推上巅峰的绊脚石。
沈棠身披银甲坐摩托背上,抬手搭在眉弓,微微眯眼,迎着朝阳望向久侯的人影。
“元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