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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86章 你说这对吗?(中)

    君臣嫌隙尽消,正是情浓之时。

    天色已晚,沈棠干脆没让栾信回去,让人去收拾一间侧殿出来。作为单身人士,她这边有的是客房。工作量大的时候,君臣都是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熬夜,经常忙碌到半夜三更才能告一段落。这时再回家,算上通勤、夜宵、洗澡的功夫,闭眼睡不了一个时辰又要爬起来准备上朝,来回太折腾人。这种情况,沈棠都是直接让人在外廷留宿一夜。

    至于侧殿——

    这么多年也就顾池几个有过。

    侧殿距离主殿太近,除了主君绝对信任的心腹,其他人也没这份荣幸。栾信却道:“不用如此麻烦,信今日还有诸多要事上禀……”

    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。

    沈棠道:“秉烛夜谈,也是雅趣。”

    她对栾信此行经历有所了解,但书信记载有限,具体细节还是要等本人亲自讲述。

    这些也正是栾信想跟沈棠说的。

    别看他在敌军营寨停留时间就几天,探索到的情报却不少。这些情报能让他们在初期迅速站稳脚跟,不至于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“……众神会,啧,又是众神会。”

    西北分社一直被祈善把控,他也早早开始清扫异己,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。这也使得西北分社存在感低,没啥杀伤力,无法给沈棠造成困扰,浑身透着正经社团气息。

    西南分社由崔止统帅,虽然也玩儿世家争权夺利这个套路,但因为永生教介入,本就浑浊的局势弄得更加捉摸不透,间接促使世家内部人心不齐,所有人光顾着扯头花。

    中部分社直接到了另一个level。

    永生的诱惑促使他们凝聚在一起。

    还真让他们琢磨出一些歪门邪道的偏方。

    “……即便‘夺舍’条件再苛刻,也总有成功的例子。”对于一个即将寿终正寝的人来说,哪怕“夺舍”成功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,他们也会搏一把,更别说满足苛刻条件后的概率还不小,越是位高权重,越容易为之疯狂,“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善茬,‘夺舍’载体还是精心挑选的,如此优中选优……不敢想他们暗中究竟藏了多少后手……”

    文心文士不多见,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更是稀少,而栾信说那天营帐之中有稀奇古怪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就多达五个。要知道,这支兵马还只是中部这边的冰山一角!

    沈棠一向是个乐观的人。

    敌人强大确实棘手,但换个角度想——

    “多几个圆满的,公义能省不少功夫。”

    栾信的圆满仪式跟林风一样属于高难度任务,林风还只是种地二十万万亩,土地不会长腿跑掉,只要实力强,总有一天可以全部拿下,届时爱种多少就能种多少,栾信就苦逼了,一来是九十九个圆满文士之道指标太高,二来是文心文士长腿会满世界乱跑。

    凑齐九十九个?

    何其艰难!

    栾信:“……”

    乐观是好事,但也不用这么乐观。

    栾信是挑着顺序讲述的,从项招说到林素,又从林素说到“林素的朋友”。栾信不敢确定这“朋友”是不是林素自己,但可以确定“妄图成为永生智者”的想法很危险。

    更危险的是中部分社试图走这条路——让自己成为“智者”,永远统治“愚者”。

    沈棠冷笑道:“这帮人倒是贪心。”

    贪心不足蛇吞象!

    所谓“夺舍”能让他们获得灵魂上的长生,可供挑选的载体让基因彩票从随机变成固定——修炼天赋无法母婴传播,完完全全随机触发,但载体够多总能找到合心意的。

    “一边说着‘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士族’,一边畏惧‘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;小人之泽,亦五世而斩’。”即便是世家也有丧失财富地位的一天,而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蝼蚁也有将他们取而代之的可能,这如何不让世家惊惧?越是惧怕,永生诱惑越大。

    沈棠不敢想中部这边究竟有多少疯子。

    有些时候,她挺想报警的。

    沈棠眸光露出赞许:“不过,公义对这问题就看得很明白。依赖祖先福荫不是长久之计,试图用自身成就确保后代富贵,也不切实际。先祖福荫也好,自己为后代攒下的家业也好,那就是一口池塘。后人不往里面注水,只晓得打水,池塘枯竭是早晚的。”

    不然哪来的“坐吃山空”?

    栾信喃喃道: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?”

    沈棠疑惑:“对啊,怎么了?”

    她记得这也不是什么冷门的言灵啊。

    “信只是在想能不能用它克制敌人。”

    “倒是可以试一试,用魔法打败魔法。”

    亚圣的话肯定比九品官人法管用。

    栾信像是受到什么启发,在沈棠面前也时不时走神发呆。她看了一眼刻漏,出声让栾信去侧殿休息:“有什么事情,明日再想。”

    反应本就迟缓,万一过载了怎么办?

    栾信这次没有推辞。

    他去睡觉,沈棠却睡不了。

    倒不是没有困意,而是她今天的工作还没搞完——栾信过来打断她工作,秉烛夜谈又耗费不少时间,眼看着离天亮没多久,她还有一堆奏折没有批阅呢。这些批阅完了,天一亮又会有新的送过来。沈棠坐在桌案前,一脸的苦大仇深,恨不得双手抱头呐喊。

    “西南这帮挨千刀的——”

    君臣磨合多年,康国这边官员都知道奏折要写干货,不能写废话,字迹要工整,不能龙飞凤舞,治下母牛一胎三宝、八旬老妇产女生子、七旬老汉不敌青年遗憾失身……诸如此类的奇闻轶事能不写尽量别写!沈棠下了力气纠正文武百官,这些年好转不少。

    万万没想到,西南这边有过之无不及。

    书写内容离谱枯燥也就罢了,还有用方言写奏折的,沈棠拧着眉头念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。这还不算,十个官员能有十种奏折模板。负责抄录奏折的官吏个个怨声载道。

    “简直是倒反天罡!”

    这一仗简直亏到姥姥家了。

    掏钱重建还要死一堆的脑细胞。

    沈棠双手痛苦捂着脸,刚哀嚎两声就止住声音,挡在眼前的手指岔开指缝,是顾池在探头探脑。瞧见殿内没有栾信身影,得了沈棠眼神示意的他大步踏入:“栾公义怎么不在?他就这样将主上抛下,让您一人面对这些奏折?臣就不一样,愿与主上共苦。”

    他都不提同甘了。

    沈棠戳穿他:“直接说担心不就行了?”

    顾池将冰凉双手往烛火上凑了凑,烤火取暖,待手指不那么僵硬,双手再互相揉搓几下:“担心作甚?不信旁的,总该信主上。”

    哄人本事有一套,谁碰上不迷糊?

    顾池就疑惑了,有这本事怎还寡身一人?

    合着一身功力全用在臣子身上?

    “既然要跟我共苦,那你替我写封信。”

    沈棠毫不客气差遣顾池。

    顾池那一手字比沈棠拿得出手。

    “写给谁?”

    “还以为你要问写什么。”醋劲这么大,也不知道白素怎么受得了,“给魏楼。”

    顾池将信纸摊开,讶异道:“给他?”

    魏楼的性格不似魏城。

    魏城心口不一,嘴上说着这个活不干、那个活不做,身体却很诚实将事情办妥,整体来说是比较可靠的主,魏楼就是心口如一。人家说不肯帮助康国,这么多年还真不动弹一下。要不是自家主上性格好,哪能容忍他将坐牢坐出养老院颐养天年的悠闲架势?

    写信给对方,多半要石沉大海。

    沈棠道:“嗯,他或许会感兴趣。”

    魏楼跟那个姓赵的盟主简直就是俩极端。

    后者妄图长生,延续富贵至千秋万代,驾驭天下“愚者”,跟造神也没什么区别。这恰巧是魏楼最为憎恶的,完完全全是老登雷区。这封信送过去,不信魏楼血压不飙。

    要是老登愿意出山,他的文士之道绝对能在战场派上大用场。不过,这只是沈棠的一厢情愿,魏楼愿不愿意咬饵上钩,还是未知。

    “与其书信相邀,不如直接登门。”

    魏楼属于旧时代的人,骨子里还是很讲究的,一封书信哪有登门拜访来得有诚心?

    沈棠叹气:“我倒是啊,但人手不足。”

    她都天天忙到这个点了。

    中部这边突然出手攻打康国飞地,又在边境屯兵,怎么看都是准备干仗的意思。沈棠好不容易从曲国这边争取了休养生息的时间,再不抓紧喘两口气,以后就没机会了。

    顾池:“……”

    非常现实的理由。

    不过——

    顾池在脑海中转了一圈,还真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,这个人跟魏楼还有渊源。

    沈棠想不到:“你指的是谁?”

    顾池道:“吴昭德如何?”

    沈棠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良久才反应过来,揉着额头道:“你这促狭鬼,哪天被人砸了御史台,我是一点儿不意外。你怎么想到让吴昭德去送这封信?”

    魏楼叔侄当年帮助过高国。

    吴贤曾是高国国主。

    双方确实有点儿渊源。

    不过,这些词组合到一起是不是有点儿地狱笑话的意思了?沈棠都能想象到这差事派到吴贤头上,他能将自己从初一骂到年三十。

    顾池忍俊不禁道:“这叫臣似其主。”

    他这下梁歪了,上梁就该找找问题了。

    沈棠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最后还是将差事派给了吴贤。

    吴贤上次立了功,本身又是康国的鲁国公,跟康国朝堂之间尴尬氛围消融不少,总算不是朝堂透明人。他跟其他文武,特别是杨公逐渐有了往来交情,不再带着儿女天南地北到处出游。不过,他依旧谨慎小心,不肯给沈棠抓住把柄的机会,存在感极其低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沈棠怎么突然想起自己了。

    等他看到差事内容,顿时有了骂娘冲动。

    他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,沈幼梨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让他去见魏楼,尽量将人请出来?沈幼梨在下令之前就不听听她自己说的什么鬼话?简直丧心病狂啊!

    吴贤的脸气到扭曲狰狞,颜色切换自如。

    最后,他还是生了个窝囊气。

    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

    “请!”吴贤咬牙切齿,力道之大似要将牙根磨平,“老子这就去请还不行吗?”

    此事宜早不宜迟,吴贤片刻不得耽误。

    魏楼叔侄原先自困地底。

    偶尔外出走动也是让化身代劳。

    后来因为征地一事,不得不搬家,在地下城不远处的深山继续坐(隐)牢(居)。

    是的,征地。

    这附近要修建一条官道。

    至于为什么要征地征到叔侄头上?

    地下城要填平,这俩自然不能继续住了。

    深山隐居清苦无趣,叔侄二人一番商议,最后从深山搬到山脚下的小镇坐(隐)牢(居)。康国境内官道四通八达,吴贤路上的时间大大缩短,不费力气就找到目的地。

    魏楼在镇上没有营生,不需要朝九晚五当打工人,每天空闲时间一把一把,不是修炼钻研言灵,就是外出散步,偶尔凑到街头巷尾看人下棋。看得多了,跟邻里也熟了。

    吴贤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,魏楼坐在石墩上,手中盘着一块粗糙木块,跟前摆着一张粗陋石桌,桌上楚河汉界分明,对面则是须发皆白的布衣老汉。旁边围着一圈看客。

    意料之外的是,魏楼是那个皱眉的人。

    棋盘局势对他不咋有利。

    吴贤这身气势,这个块头,搁在一群老头老太里面属于鹤立鸡群。除了看棋看入迷的几个,其他坐在石凳上晒太阳闲聊的老太都注意到这张生面孔:“后生,你找谁?”

    下棋被打扰,魏楼语气不善。

    “找我的,让他等。”

    吴贤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好歹也是鲁国公!

    也曾跟魏楼短暂合作!

    这老东西就这么一个反应?

    心头火起,但只能冒窝囊火。

    耐性子等魏楼一番鏖战赢下这一局,看着他跟几个还想下一盘的老头告别。终于,吴贤跟他去了叔侄俩隐居的小院,白墙黑瓦,甚是雅致:“吴昭德,你找老夫作甚?”

    总不会是贼心不死,还有图谋吧?

    吴贤:“……”

    真是不礼貌的老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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