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严冬,姜姨在恶臭的垃圾堆旁发现了他,从被她牵着手踏进那套不足八十平米的三居室,从那个有着一双清澈眸子的小丫头欢快地跑过来甜甜的喊了他一声‘远哥哥’时。
他知道,那一刻起,上天给了他救赎。
戚远思绪悠长,收回投注在墓碑上的目光,缓缓偏头,静静注视着旁边的男人,身躯挺拔,背脊一如既往的坚硬笔直,这么多年来,他从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身上,收获了不止亲情,信赖,还是那份坚定不移的兄弟之谊。
所以,即便再难,只要是程北尧想要的,戚远便会拼尽一切的替他得到。
包括三年前,亦是如此……
三年前。
戚远闭了闭眼,心脏上那股熟悉的绞痛感又随之隐隐袭来。右手不知不觉揪紧了胸前的衬衣,目光哀郁,整个人已然沉浸在那份不知名的情绪中而被禁锢的不可自拔。
“远哥,你怎么了?”
姜立起身转过头时,发现戚远面色苍白的可怕,目无神采,神情里藏着连她都能感受到的浓浓沉郁。
听到喊声,戚远缓缓抬起了眼,模糊的视线里,还是女孩当年的那双眼睛,清澈明亮,美好的让人舍不得伤害半分。
立儿,对不起,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……
程北尧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,用左手扶着戚远的手臂,眉头轻皱。
姜立从没见过戚远这个样子,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已成了她对他根深蒂固的印象。
所以,此时的姜立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他到底怎么了?”
姜立抬头看向程北尧。
话音落口,见戚远突然扯唇笑了笑,然后缓缓直起了身体,看两人担心的样子,挥了挥手:“没事,可能最近操劳过度,这里,在抗议。”
戚远指了指肾的位置。
姜立下意识偏头看了看身旁的程北尧,见男人目光低垂,却没说话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操劳过度?
……
戚远脸色恢复的很快,不过片刻,整个人又容光焕发起来,似乎刚刚的一切,真的只是因为疲劳而导致肾的短暂不适。
姜立带着疑虑,跟上前面两个男人的脚步,离开了墓园。
本以为程北尧会先将她送回住宅,没想到却把她一并带到了他们入住的酒店。
“先上去,晚点我让姓官的给你看看。”程北尧示意戚远先走。
姜立闻言也将目光投过去。
“明白。”
知道男人有话对姜立说,戚远点点头先进了酒店。
姜立站在路虎车旁,程北尧迈开步子朝她走近,一开始并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看她,过了片刻才听他开口:“上车。”
她面无表情的看他。
“带你见个人。”
“什么人?”姜立问。
程北尧这句话不免引起她的猜疑,直觉告诉姜立,男人故意支开戚远带她去另一个地方,定有所图。
在男人的沉默里,她最终选择上车。
二十分钟后。
汽车在一家疗养院前熄火,姜立不明白,程北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
男人带着她进了电梯,一路来到疗养院的三楼,最后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。
之所以称之为病房,是因为在整层楼里,每个房间上方都标注的是房号,而独独这间,门牌上却写着病患-1。
姜立第一反应是里面住的是姜姨生前的哪位亲戚,可在她踏进病房,看清病床上那张曾经让她恐惧甚至恨之入骨的面孔时,她情绪失控了。
这个人。
是他!
他为什么还活着!
他为什么在这里!
为什么还活着!
姜立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,双眼努力睁大,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事实,在现实与梦境交错的折磨纠缠里,昔日眼底的那份坚韧在一瞬间彻底崩塌,眼泪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往外涌出,恍恍惚惚的神情里,透着无尽惶恐与黑暗。
那一瞬,三年前的画面,像放电影一般急速涌入脑中。
灯光昏暗的酒店套房,突然出现的猥亵男人,那扇被人从外面锁死的卧室门,她挣扎着,嘶叫着,再然后,刺啦一声,是刃器划穿皮肤的声音,颤抖着,手里的瓷片匡然落地,刺目鲜血从躺在地上的那人的脖颈间铺天盖涌出,浑身的热度在瞬间退去,眼前血茫茫一片,身体像休克般的无力,仿佛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天旋地转。血,很多血,那是她这一辈子,见过最多的血……
“立儿。”
男人将姜立紧紧圈在怀中,大手抚上她柔软乌黑的发顶,嗓音低沉带着浓浓怜惜和安抚。
身体被一阵暖意包围,姜立神情恍惚的抬头,双手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襟,声音颤抖:“他没死,他居然没死,为什么,他既然没死,为什么还要把我关进去,为什么!”
最后一句,几乎是咆哮着出声。
程北尧收紧臂膀,大手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拭去怀中人儿脸上的泪珠。
“立儿别哭,都过去了。”
男人的嗓音低低响在她头上,透着安稳和希望,但姜立没有忘记的是,面前这个对自己温柔似水的男人,正是她这三年来横在心里的那根刺。
“程北尧,你今天带我来这儿,是什么意思。”
姜立伸出双手,用力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程北尧由着她朝后退了几步,眸色涌动,视线投向病床上那个神情呆滞,从始至终就没什么反应的中年男人。
确切的说,那是个没有行动能力且大脑痴呆的半植物人。
片刻后,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,简单说了一句便挂断。
“可以进来了。”
姜立静立以待,不过几秒,病房的门被人推开。
来人穿着一身白色医生服,进来时刻意打量了姜立几眼,朝她淡淡一笑,随后看向一旁的程北尧。
“今天病人的状态不错,我们可以试试。”
官旭一边说一边戴上了白手套。
“时间能够持续到多久?”程北尧问。
“最多十五分钟。”
姜立看着两人打哑谜,心有疑惑,却没有开口询问。
倒是官旭。
走到姜立面前,主动伸出一只手:“姜小姐,我是官旭。”
盯着面前这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,姜立下意识肯定,这个人,一定有洁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