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世族的脸色大变,他们看着这个看上去亲切温和的女人,不知为何,心底蓦然生起一股寒意,仿佛她盈盈的笑意之中,藏着一把锋利的刀,暗暗地抵在他们的心口。但是与此同时,也有一股怒火在他们的身体里面逐渐升起,并迅速形成燎原之势,爆发了出来。毕竟他们是公室世族,是嬴氏的长辈,按理说王上突殁,选何人为新王这种大事,应有他们参与,但如今他们不但不知,还被一份假诏欺瞒,更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,嬴稷年幼,继位之后,大权必然落入芈氏及其一帮外戚之手,如果任由其发展,那么以后的秦国还是嬴氏的秦国吗?
想到这一节,老世族们愤然表示,立谁为王,当由惠文后及世族决定,绝不容许芈氏一族插手。
事情闹到这个份上,按理说该是芈氏急了,如果到时候他们在大典上面一闹,典礼不成不说,嬴稷的继位一事也得推倒了重来。但是她依然显得很镇定,让侍人上了茶水,并笑着说让他们少安毋躁,坐下来好好商量。
老世族们以为占了理儿,认为是芈氏害怕了,越发吵闹起来。却不想过不多时,芈戎进来了。
原来芈氏在与那些老世族周旋的时候,暗中遣人去找了芈戎。芈戎近几日一直负责宫中的安全,一接到姐姐的紧急召见,就立马赶了过来。看到这里面的场景时,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,他看了芈氏一眼,然后笑嘻嘻地朝老世族们道:“诸位前辈,如此在王妃面前吵吵闹闹,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,可否听在下一言,我们借一步说话,可好?”
老世族们一来不知道芈戎的脾性,二来见他言语诚恳,以为借一步说话当真要与他们商量大事,当即便答应了下来,与芈戎一同走了出去。
芈戎把他们请进一间厢房里面,而后把门关了。
这一间厢房坐落在王宫的东北偏角上,位置偏不说,而且还极少有人来。老世族们心里打定了主意是来商量大事的,可进了厢房之后,才发觉到不对劲。因为商量要事不该到这种厢房里面来,而且没必要走那么远的路,走到如此偏僻之处,如此做法倒更像是来商讨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。
有人感觉到事情不妙,问芈戎道:“你引我等来此做什么?”
芈戎脸色一变,杀气大盛,目光环视了他们一番后,寒声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等将府上的老兵尽数调到咸阳,以供嬴壮驱使,实话与你等说了吧,那三千人马已如数歼灭,永远在咸阳城消失了。”
老世族们闻言,着实吓了一跳。芈戎嘿嘿怪笑道:“尊你等一声公叔公伯,是因为你等是前辈,可你等别忘了,前辈并不代表有权力对宫里之事颐指气使,不代表就可以倚老卖老,对王妃以及未来的王上指手画脚。今天你们走进了这里,好比是踏入了阎王殿,休想再出去了。”
话声甫落,便见从后面跳出一群持刀剑的甲士,不由分说,冲上来便是一阵砍杀,只一会儿工夫,这些秦国公室的世族,便全数倒在了血泊之中!
芈戎沉声道:“天黑之后,把他们都抬出去,秘密埋了。”
这一个晚上对惠文后来说是漫长的,她与芈氏已公然决裂,她们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,这一场新王之争即便是她的内心有些排斥,却也由不得她了,因为在这节骨眼上,没有成与败,只有生与死。所以她同意了嬴壮的意见,明日与嬴稷同时登基,生与死,成与败就在明日一举了。
就目前臣工的动向来看,虽说有大部人支持嬴稷,但毕竟还是有一些人是支持嬴壮的,只要还有人支持,那么就还有胜算。此外,楚国由于丹阳、蓝田之战的失败,楚怀王一直都没有放弃报复的念头,他在今年夺下了越国之地后,重拾信心,欲趁秦国内乱,夺回汉中之地,不日前举兵压向秦境武关;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得悉楚国的举动后,也联合了韩、魏两国,以应和楚国之举,声称要拥立嬴壮为王,若不然将攻打秦国东部。惠文后知道这些国家表面上虽以拥立嬴壮为名,实际上是想趁机侵略秦国。可是作为一个女人,对此她也无可奈何,唯有祈祷上苍,让嬴壮借势登上王位,尽早解决内忧外患之困局。
而对于眼下之处境,芈氏却与惠文后有截然不同的看法,当魏冉、嬴疾、甘茂等深夜入宫,说了齐、楚、韩、魏四国蠢蠢欲动,以及义渠已入秦境作乱等局势之后,芈氏低头微一思索,再次抬起头时,脸上却已挂满了笑容,“四国蠢蠢欲动,非是要拥立嬴壮为王,不过是假此名义,乱我大秦而已,其实四国之雄兵,只需击其一环,便会在瞬间崩溃。”
嬴疾没想到芈氏会如此镇定,且说出此般气吞山河的话来,当真是又惊又喜,问道:“想来王妃已有成竹在胸了。”
芈氏谦恭地笑了笑,“两个字,联楚而已。”
魏冉却依然没想明白此中的玄机,“联楚可令联军崩溃吗?”
甘茂凝神思索了会儿,笑道:“此番四国联合,齐国因距秦境太远,实际上只是虚张声势而已,主要的参与国是楚、韩、魏三国,而在此三国之中,唯以楚实力最强,但要楚国一倒向秦国,韩、魏不战自溃。”
魏冉笑道:“原来如此!”
“不仅如此。”芈氏瞟了魏冉一眼,笑盈盈地道:“四国之中齐国虽只是虚张声势,但此事是由田文发起的,所以齐国乃合纵之纵长,楚国若是亲秦,必招来齐国之怒,进而发兵讨楚,故而联楚便是弱楚。”
嬴疾沉着眉点了点头,看到芈氏运筹帷幄,他更深信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。当下粲然一笑,“此一石二鸟之计,若得成功,秦国之幸也!”
“明日大典全拜托诸位了。”芈氏笑容一敛,“想来明日必不会平静,拥护嬴壮的那班臣工必然会在大典之上插足捣乱,你等有何想法?”
魏冉浓眉一扬,大声道:“今晚便派了兵马,把那些乱臣尽数杀了便是!”
“休得胡说!”芈氏嗔道:“反对的人一概都要杀了,岂不叫支持我们的臣工寒心?”
嬴疾看着芈氏,似问非问地道:“若是不动刀兵,怕是也难服众?”
芈氏要的就是这句话,她一个女人要是率先提出杀人,未免有些太过强势,嬴疾一开口,芈氏便笑了,“杀一儆百,把他们的嘴都封上了便是。”话落时,朝魏冉看了一眼,淡淡地道:“这事你去办吧,谁领的头便向谁下手,而且要把动静做的大些,好叫其他人知晓。”
魏冉说我理会得,便大步走了出去。
不多时,咸阳城的大街上便出现了一队人马,持矛带戈,杀气腾腾,马蹄之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响起,踏破了夜色的宁静。
如此杀气腾腾的军队,在咸阳城内鲜有出现,因此这一出现在街头,便引起了众人的关注。
魏冉一马当先,走在前头,他看着街道两旁指指点点、交头接耳的百姓们,心下暗喜,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。行及一座大院门外时,人马停了下来,魏冉下马时,门内已有人警觉,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半百老者,他乍见到门外这等阵势,料知大事不妙,脸色顿时就白了,颤抖着声音道:“你们这是要做什么?”
魏冉冷笑道:“你家大人何在?”
老者情知这场面自己无法应付,忙道:“在下这便去通报大人。”
“在就好,通报就免了!”魏冉话音甫落,一把推开那老者,一脚踹开半开半闭的大门,喝一声“进去!”
及至大院时,便见一人从厢房内出来,魏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人一番,沉声道:“上大夫百里陌,你可知罪?”
那百里陌是侍奉惠文王、武王的两朝老臣,一见这架势,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,冷笑道:“这是要拿我开刀吗?”
“正是!”魏冉话刚落,佩剑已然在手,火光下但见精光一闪,随着百里陌家人的惊呼之声,一道血光喷溅出来,再看时,百里陌已然倒地身亡。
魏冉瞟了眼带血的剑,铁青着脸喝了声:“杀!”后面的士兵蜂拥而上,大院之内惊叫之声,惨嚎之声不绝于耳,没一会儿工夫,百里府已变作了血腥屠场。魏冉将手一挥,士兵便把火把掷入厢房里面,须臾,火光冲天,偌大的一座院子成了一片火海!
次日一早,新王继位大典正式开始。秦国各臣工以及各国使节纷纷入宫,陆陆续续地走向王宫大殿。
在去往正殿的路上,有一条长达上百丈的正道,在这条正道的前面,有一道门,所有上朝的大臣都须从这道门经过。然而当各国使节及大小臣工要入门时,却被守卫拦了下来,说是大典尚未开始,请所有人在此等候。
众人一听,都觉得不可思议,按平时正常逻辑来看,不管是上朝还是重要的典礼,都是王上未到,众臣先在殿内等候,现在不叫去殿内等了,叫在外面等,却是何道理?一时间议论纷纷,却是谁也猜不透其中玄机。只有少数一部分人铁青着一张脸,沉默不语,似乎已然料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。
在众人正议论之时,大殿前的正道两侧突地涌出两队人马,足足五百人。是时虽值寒冬腊月,可这些人却个个都劲装疾服,手里均拿着把刀,领头的是魏冉、芈戎和向寿三人,他们都寒着一张脸,满脸的杀气。魏冉打了个手势,那五百人微猫着身子,疾速地往大殿小跑过去。
及至殿前大门时,魏冉朝芈戎、向寿两人使了个眼色,两人会意,同时伸出手推门进去。在大殿厚重的木门往里推时,魏冉一个箭步,率先进入了里面。
大殿里面是一百名举剑的死士,他们站在两侧,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拥而入的魏冉等人。在正上首的王位上坐着嬴壮,他此时头戴冕冠,身着一袭墨黑王服,正襟危坐于王位之上。
按照嬴壮的设想,他在此抢占了王位,安排了死士,要给嬴稷出其不意,打他个措手不及,先声夺人,当着众臣工的面抢下王位,定了大局。可令人没想到的是,进入殿来的并非是朝中百官,而是魏冉所带的杀手!
嬴壮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,暗咬着钢牙,脸颊两边的肌肉不住地挪动着。他凝视着魏冉,眼里似要喷出火来,蓦地拍案而起,“魏冉小儿,坏我好事!”
魏冉却没理会于他,只把手一挥,那五百劲装疾服的汉子便关了殿门,一声不吭地杀了上去。
急促的短兵相接之声,劈劈啪啪地响起,那一百死士在五百人的围杀之下,没有维持多久,就被全部杀害。这时,芈戎把手一抬,喝声:“到阎王殿做你的王上梦去吧!”手中匕首呼啸着掷将出去,不偏不倚落在嬴壮的胸口,没胸而入。嬴壮手捂着胸口,手指着魏冉等人,却没说出一句话来,倒地身亡。
这一番交战速度极快,等候在外面正道的臣工及使节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声息,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刀致命,连惨叫之声都未及发出,便断送了性命。
魏冉看了眼满地的尸体,吩咐众人从后殿抬出去,又命人进来把大殿里的地毯换上新的,待布置完毕之后,大殿依然堂皇而威严,似乎刚才的杀戮未曾发生过。
这一场夺位之争在芈氏的铁腕政权之下彻底结束,史称“季君之乱”,公元前307年,嬴稷继位,史称秦昭襄王。
魏冉从大殿里出来,向着朝霞深吸了一口气,他相信从今日起,秦国的明天必然是光明的。
随着内侍的一声尖呼:“新王继位大典开始!”礼乐之音陡然响起,候在外面的臣工及使节这才被放行。步入殿前的正道之时,耳听得礼乐声声,目睹着彩旗飘飘,正殿内外的侍卫手持戈矛,挺身而立,将王宫衬托得庄严肃穆,烘托着新王继位的喜气以及庄重。
待秦国的大小官员入得殿内,各国使节便在外听宣。须臾,但见嬴稷昂首阔步从右边的侧殿走将出来,头戴王冕,身着皂色王服,虽说脸上尚有一股未成年人的稚气,但却是英姿飒爽,朝气蓬勃,目光朝众臣工流转之间,自有一派帝王之威严。其后面跟着芈氏,她今日身着乳白色的衣服,两手微微拢于袖口,与嬴稷两人并肩一站,嘴角微露着抹笑意,显得亲切而又端庄,沉着而又稳重。
继位仪式正式开始了,芈氏却没有在意那些繁文缛节,她静静地坐在嬴稷的旁边,望着底下两班文武,神游物外。十八年前,当她还是一个小丫头的时候,其弟弟为了讨生活去武馆打拳,打死了令尹的内侄,许是上天的安排,让她在令尹府外,遇上了出使楚国的秦相国张仪,那一年她随着张仪入秦,原是想入宫后可以与弟弟一起,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,哪里想到宫里的生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,那些明争暗斗也非她一个来自民间的女人所能应付,最终被逐出了秦国,在燕国苦寒之地度过了五年的光阴。惠文王死后,武王继位,那位年轻的王上力大无穷,体格健壮,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秦了,要老死在燕国的山里。却不想在这时,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,武王举鼎绝膑,嬴疾、甘茂两位左右丞相力拥嬴稷为王。
经过了这一番起起伏伏,如今坐在王位的旁边,俯视着朝上两班文武,她感慨万千,曾经是直率爱笑、活泼耿直的一位小姑娘,如今一跃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太后,爬上了人生的巅峰,当初在楚国云梦泽的时候,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!
想到此处,芈氏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,但是在那一抹浅浅的笑容之中,多少也透露出了些微的无奈和沉重,坐在这个位置之上,是踏着成千上万的尸体上来的,连她自己也不知道,为何人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,便会变得如此的心狠手辣,鲜活的生命从如今的角度看过去,为何不再珍贵?她微微地抬起眼,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,暗暗地叹息了一声,要使这个国家强大起来,还需要有多少人倒下去?
也许这就是命运。芈氏暗想,当命运把你推到这个位置的时候,当你身系国运,一举一动关系到举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时候,你的命运便已不再自主,所做之事不可以再考虑自己内心的感受,你要顾虑的是天下的芸芸众生。
及至她回神时,典礼已然结束,她的儿子成了秦国真正的王。这时候,列国使臣陆续走入朝堂,纷纷表示祝贺。芈氏微笑着面对每个使臣,并颔首致意。可当她看到一个人进来的时候,脸色立时沉了下来。
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,长得甚是健壮,黑色的脸颊两旁被风吹得有点发红,一对剑眉下镶嵌的是一双犀利的眼睛,目光转动之间,精光暴射,带着股杀气。
芈氏寒着脸看着他,在蓝田大战之时,此人与嬴壮联合,威胁惠文王,要是不把她交出去,他便联楚攻城,可以说正是此人害得她去了燕国,也正是此人使她的身子不再纯洁。尽管在这个战乱的时代,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,但是她自己在乎,她恨不得将此人剁碎了去喂狗。
义渠王也看着芈氏,眼里有些许的暧昧,也有些许的挑衅,似乎在向她说,不管你如何恨我,但我又来了,你能奈我何?他把嘴角一斜,两手向嬴稷微微一拱,算是见了礼,倨傲地道:“见过王上,恭贺我王继任秦国新王!”
嬴稷把手一抬,“免礼!”
彼此见了礼后,按理义渠王该退到一侧去了,但他似乎并没有这意思,看着嬴稷又道:“义渠现为秦之郡县,王上继位秦王,该是大赦天下,王上莫非不想封赏微臣吗?”
嬴稷没想到他当着众臣及各国使节的面讨要封赏,因未曾面对过这种场面,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。芈氏轻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要什么?”
义渠王大声道:“要是向王上要黄白之物,未免要的有些轻了,我要城池如何?”
“好大的口气啊!”芈氏冷笑道:“你不怕要了之后后悔莫及?”
“齐、楚、韩、魏已经动手了,大家都想要来咬一块肉,我为何要不得?”义渠王桀骜地道:“实话予你说了吧,我义渠已然起兵,旬日之间,便可攻入秦国。”
魏冉见他如此趾高气扬,勃然大怒,抽出剑来,大喝道:“你就不怕出不了这道门吗?”
“魏将军,好大的火气!”义渠王看着魏冉,眼里精光一闪,“我来了,就没想到要回去,但你就不怕义渠举倾国之兵,与齐、楚合而攻秦吗?”
“怕个鸟!”魏冉把剑一扬,举剑便刺。却在这时,听得芈氏一声喝:“住手!”魏冉一震,手势顿时缓了下来,剑身抵在义渠王的肩头,便停住不动了。
芈氏说道:“且留下他的性命。”义渠王冷哼一声,用手拨开肩上的剑。
散了朝后,芈氏把义渠王带到了后宫,遣散了左右后,芈氏悠然地坐了下来,向义渠王道:“你果然是小人,会找最合适的时机来威胁。”
“君子成不了大事。”义渠王冷笑道:“你在燕国住了那么多年,还不明白吗?那燕王哙禅让王位于子之,结果使国家大乱,让百姓死于战祸。”
芈氏微微一笑,算是默认了他的话,直勾勾地看着他道:“那么你是要城还是要人?”
义渠王闻言,呼吸顿时急促起来。这是一个迷人的女人,她那如深潭一样望不到底的眼睛,她那率真的微笑,她富有光泽的肌肤,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深深地吸引着他。如今,一别五年,燕国的风霜和艰苦的生活不但丝毫没有改变她的风采,岁月反而在她身上增加了独有的成熟的风韵,这使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格外的令人心醉。
义渠王的神色顿然变了,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,“你不恨我吗?”
“恨,岂能不恨。”芈氏在说恨的时候,语气依然是淡淡的,但是很坚定,“但我如今不再是秦国的王妃,一个闲居于后宫的女人。我是秦国的太后,一个左右朝政的女人。这个女人为了国家,可以把身体给你,你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,你要她吗?”
“我就是为你而来的。”义渠王激动地道:“这些年来,我与秦国作对,就是为了你。我屡屡犯境,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,为了得到你。五年前,蓝田决战的那晚,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夜,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,你的气息,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,是你让一匹狼尝到了肉的滋味,从此以后便再也难以忘记。哪怕是只能得到你的人,我也无怨了。”
义渠王像狼一样的扑将上去,眼里喷着火,饥渴的难以抑制的火,仿如果真面对着一只柔弱的羔羊,体内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出来,他把她抱到床上,撕碎她的衣服,边喘着粗气,边发泄着五年来的思念、渴望和原始的兽性。
一番云雨之后,义渠王倒在芈氏的旁边,叹道:“此时此刻,死亦无悔了!”
芈氏看了他一眼,确切地说,这个男人表面上冷如冰霜,内心却是热情如火,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情都是真挚的,毫无隐瞒的,当一个男人想尽了办法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时,那女人应该感到幸福,此时此刻,芈氏的内心并非一潭死水,她恨他,却也感激他,爱与恨的交织之下,使她的内心一阵隐痛,她突然发现她快要不认识自己了,今日之事,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私欲,还是国家的安宁?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,又或许这就是权力所驱使的。
芈氏的蛾眉微微一蹙,当一个人抓住了权力的权杖之后,除了不愿再把权杖落于旁人之手以外,还有一份沉沉的责任,为此,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权力和责任,奋斗着、拼杀着,而自己的灵魂和意愿却在不断的拼杀中被无意地潜藏了。
想到此处,芈氏的眼眶湿了,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自由和率真的时代了,包括和这个男人在一起,也必须违心地应和着他,只有西境的匈奴不乱,秦国才能空出手来去对付楚国。
芈氏转过头,幽怨地看着义渠王。义渠王见她的眼里泪水盈盈,正要发话,却见芈氏突然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来,义渠王猝不及防,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,不由得捂着脸,莫名其妙地问:“好端端的为何打我?”
芈氏见他一脸的无辜,没忍住扑哧笑将出来,“就打你了,如何?”
义渠王一下子就蒙了,但看着芈氏又哭又笑的样子,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率真的她,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微笑。
是日晚上,嬴稷去后宫找了芈氏,他显然已经风闻了义渠王在后宫之事了,脸上露着怨责之情,“母亲,你的事孩儿原不该过问,可那义渠王桀骜不驯,嚣张跋扈,你如何能屈服于他?”
芈氏问道:“按你的意思,该当如何?”
嬴稷气愤地道:“该是按舅舅的意思,当时便杀了他!”
“原来我的稷儿长大了,也学会杀人了!”芈氏不知是真的欣慰,还是嘲讽,脸上木无表情,“每个人长大了,都要学会担当,学会承担,你可想过,杀了他后的后果?”
嬴稷红着脸大声道:“发兵义渠,彻底消灭了他们便是!”
“糊涂!”芈氏蛾眉一竖,起身走到嬴稷面前,轻斥道:“你刚刚继位,内忧犹在,列国虎视,如何抽出手来去打义渠?你父王在世时,蓝田之战的情形莫非你忘了吗?以你父王的实力尚且难以应付,你刚刚继位,何来能力去打人家?”
一连数问,把嬴稷问得哑口无言,一时竟是急出了泪水,直在眼里打转,“孩儿是不想母亲受委屈。”
芈氏把嬴稷拥在怀里,轻轻地道:“母亲不怕委屈,母亲会把摆在你面前的障碍尽数清除,好让你安安心心地稳坐王位。秦国一定会在我们手里更加强大,待到我们虎视天下的时候,所有的委屈都会不驱而散。”
嬴稷点点头,拜别芈氏,走了出去。
芈氏喟叹一声,转身面向前面的一张桌子。桌上放了一壶酒,酒壶的旁边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,她走将过去,把酒壶和酒樽放入盘里,叫了一个侍女进来,说道:“与我一道去惠文后处。”
第四章 芈氏亲楚,黄棘会盟
一、惠文后伏诛,楚怀王赴会
惠文后的寝宫里,只点了一根火烛,昏黄的火光下,惠文后头发散乱,容颜憔悴,眼神之中再无光彩,犹如一潭死水,毫无光泽。
嬴荡意外身亡,嬴壮夺位被诛,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儿子,彻底把惠文后打垮了,体内的灵魂早已随着两个儿子飞至天外。
确切地说,惠文后并无谋权夺利之心,只是她被时局牵着鼻子走,身不由己。
孤灯下,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苍白的嘴唇时不时地嚅动着,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。目光流转间,她看到了芈氏站在门口,一股怒火猛地在心底升起,是这个女人毁了她的一切,她想痛骂她,可是话未出口,她又看到了芈氏手里托着一个盘子,盘子上面有一壶酒,旁边又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。看到这些,她明白了,当初她用毒酒侍候她,如今她来报复了。这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,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。
惠文后凄然一笑,事到如今,生亦何欢,死亦何悲?
芈氏走将进来,把盘子放于桌上,然后在惠文后面前坐下,“姐姐,妹妹来给你送别。”
惠文后看了眼一金一银两只酒樽,“今日我用哪一只?”
“自然是银樽。”芈氏拿了银樽在手,斟满了酒,放在惠文后面前。
惠文后看着酒樽,蓦然尖笑起来,“所谓成王败寇,今日我输了,死而无怨。但有一件事须与你说明,事实上我从不想与你剑拔弩张,只是我性情软弱,一直在良心与权力之间左右摇摆,不想竟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泥潭,终至不可自拔。今日之后果,是我自己造成的,我没有主张也没能阻止壮儿夺位,与你比较起来,今日之结局,早已注定。”
说话间站起身来,从身后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一捆竹简,回身放到芈氏面前,说道:“这是商君书,乃当年商君以法治国的典籍,此书在先王驾崩后,便保存在我处。但我并没有交给荡儿,他天性好武力,想以武治天下,所以即便是给了他,他也不会看。今日我把它取出来交予你,唯望秦国在你的治理下,国泰民安,强我大秦,富我百姓!”
芈氏忙不迭起身,神色肃然地朝惠文后一拜,“芈氏起誓,倘若秦国败于我手,叫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!”
惠文后惨然一笑,端起酒樽,“好歹曾是姐妹一场,共事一主,我信你。来,干了此樽,算是作别之酒。”
芈氏手握金樽,迟迟没有举起来,“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走吗?”
“知道。”惠文后似乎已将生死之事看淡了,淡淡地道:“我在,则有些臣工反你之心不死,朝局不稳。”
芈氏端起酒樽,“武王的妃子魏夫人,我会让她回魏国,不会动她,你尽可放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