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秦国的军功爵位制度是商鞅变法时定下的,凡行伍中人,不论门第出身,但要在战场上立功,根据功劳大小,皆可加官晋爵,且功爵可以世袭,即便是父亲战死在了沙场,其子女可以继承,盖因如此,秦国军队上阵杀敌,人人争先,骁勇异常。
芈氏入秦后,本想着与弟弟共享富贵,偏这两人脾气犟得紧,不愿借姐姐的光,要在战场上实打实地建立功勋。战场本是男儿建功立业的舞台,参战倒也罢了,偏生又去当了死士,思及此,芈氏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,说道:“你俩都有志向,姐姐甚感欣慰,但有一条,须牢记在心,建功立业是一辈子的事,切不要建功心切,无端赔了性命。”
魏冉情知姐姐担心,便故意打了个哈哈,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,笑道:“姐姐只管放心,凭我与戎弟的本事,上了战场没人是我俩敌手!”
正说话间,突闻得身后传来辚辚车声,几人回头一看,见是来了两辆马车,第一辆车上的是庶长嬴疾,后一辆车上所坐的赫然是嬴驷,众人见状,忙迎上去。
嬴驷下了马车,先是见芈八子也在营中,很是诧异,再见其双目红肿,似是刚哭过的样子,转头朝魏冉、芈戎一看,也不由得肃然起敬,走将上去,握住芈氏的双肩,道:“你的弟弟不愧是我大秦的士兵,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,你应该为他们的表现感到骄傲。”言语间,走到魏冉和芈戎两人跟前,又道:“可是想好了?”
魏冉大声道:“想好了,此战若不杀敌立功,绝不回营!”
嬴驷叫了声好,牵了芈八子的手走上将台。由于事前有所准备,此时三军将士已集结完毕,嬴驷望了眼茫茫无垠的齐整军列,望着那林立的戈矛,不由得心潮澎湃,热血沸腾,他深吸了一口气,一字一句地大声喊道:“我大秦的将士们,秦国日渐壮大,引来列国窥视,如今五国联军集结在函谷关外,兵临城下,要夺我秦国的土地,杀我秦国的百姓。兵燹突起,国家危难,就要靠你们这些大秦的男儿,去沙场杀敌,悍我国威,我大秦江山的安危,家国的存亡,百姓的福祸,今日全交予你等之手,嬴驷在此拜托了!”言毕,把手一拱,向三军将士行了一礼。
是时,将士响起震天的呐喊:“悍我国威,秦国万年…”
“上酒!”嬴驷激动得涨红了脸,“为我大秦男儿壮行!”
话落间,早有兵士端着酒缸去与将士们倒酒,待所有人手上都端了碗酒时,嬴驷把手中的酒高高举起,喝一声:“干了!”一口饮下,然后重重地将碗掷于地下。三军将士如法炮制,饮干碗中酒后,纷纷掷碗于地,一片连绵不绝的脆响在军营的上空回荡,仿似战场上的兵戈交击之声,使得军营之中陡然弥漫一股腾腾杀气!
函谷关外,正如嬴驷所料,韩、赵两军已然会合一处,二十万大军士气高涨,整日嚷嚷着要杀进函谷关去。
韩太子奂为了能在日后顺利登上王位,急于想建立声望,借着军中士气正盛,去与赵公子渴商议,这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思,一拍即合,便上了马去向五国统兵元帅苏代请战。
苏代坐在帅帐之中,丝毫不见合纵成功的喜悦,反见是一脸的愁容。
五国大军盘踞函谷关,看似气势汹汹,实际上是一团乱麻。楚国大军扎营在武关之外,一副想要在那里过年的架子,丝毫不见攻城的意图,苏代心里清楚,楚怀王不愿真正与秦国动手,他此番同意了苏代的游说,不过是挈桑会盟时秦国暴露出了伐楚的意图,这才出来做做样子,吓唬吓唬秦国,好教秦国知道,楚国并非可轻易染指,如此而已。
然而如此一来,却是苦了苏代,这一次伐秦楚国是纵长,是此次大战的领头羊,他不开打,其他国家岂愿做出头鸟?
果然不出苏代所料,燕国只派出了一万五千兵马。虽说燕国新君初立,不宜参与大阵仗,但只来了一万五千人,明显是为了不落人口舌,来敷衍了事的。至于魏国,魏惠王在张仪的撺掇之下,亲秦意向明显,为了不开罪列国,给了公孙衍五万人马,并嘱咐不可与秦军正面为敌。
想到此处,苏代不由得看了眼坐在下面的公孙衍,他是昨日刚到的,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,就一脸的愁容,极少说话。就在两人发愁的时候,赵公子渴和韩太子奂两人到了,这两人一到营帐内,二话不说,只让苏代下令,让他们去攻打函谷关。
这是苏代没有想到的,他忍不禁朝公孙衍看了一眼,却见公孙衍轻轻地摇了摇头,示意其不可下令。苏代何等聪明,很快就明白了韩、赵两国公子的意图,便叫他们少安毋躁,待统一部署后再作计较。
打发了韩、赵两国的公子哥后,苏代叹道:“如今的形势倒是叫张仪说中了,联军浑若散沙,待秦国援军一到,如何是好?”
“秦国的援军一到,我们要想获胜就难上加难了。”公孙衍沉吟片晌,说道:“函谷关的守军并不多,大约五万人马而已,他们有恃无恐,所凭借的便是雄关内外的崇山峻岭,我们要想获胜,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对方援军到来之前,持续强攻,打他几天几夜。既然韩、赵两国急要建功,不妨就让他们主攻,魏、燕两国协同作战。”
苏代闻言,神色一振,“如何打法?”
“分作两路。”公孙衍道:“韩、赵两国从函谷关正面主攻,魏、燕两国则从侧面的夸父山上去,分散秦军的兵力,便从今晚开始,连续打他三天三夜。”苏代一拍桌子,“就如此定了!”
韩太子奂和赵公子渴接到军令时热血沸腾,连忙各自沙战点兵,准备作战。当日向晚时分,一轮落日在秋末的寒风里逐渐失去了色彩,当夕阳落在崇山峻岭中时,群山之中陡然响起一阵震天价响的呐喊,韩太子奂、赵公子渴跨了战马,出现在了函谷关前。由于关前道路狭窄,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,太子奂便让申差领了两万人前去扣关。
申差是韩国名将,作战经验十分丰富,他一到阵前,先叫弓箭手轮番猛射,直把秦军射得不敢露头时,将佩刀一挥,指挥全军攻城。一时黑压压的大片人潮涌向城墙,云梯啪啪啪地不断往城墙靠,另一厢边则是众人抬着撞木,向城门冲将过去。
下边刚冲上去,上边的秦军滚石、檑木就往下招呼,呐喊声中不断地传来惨号,血腥味在空气中也越来越浓烈。
与此同时,夸父山那边也打响了,魏、燕两军由公孙衍直接统领。因魏惠王曾交代过公孙衍,不可与秦国正面为敌,所以公孙衍此举可谓是违了王命。然而,对一名战将而言,违王命不可怕,可怕的是一旦战败,在魏国便再无其容身之所了。因了这一层关节,公孙衍玩命般地率众往上冲。
守卫函谷关的是秦国公族子弟嬴桑,此人四十余岁年纪,子承父业,大半辈子都是在边关度过的,对其而言,函谷关就是家,任谁也侵犯不得。奈何兵力太少,面对联军的两面进攻,嬴桑有些疲于应付了。公孙衍说函谷关有五万兵力,实际上还是高估了,此时的函谷关即便是连伙夫一起计算在内,也不过四万多点人而已。
嬴桑把这四万人分作三股,一股防御正面,一股防御侧面,最后一股则作为游动兵力,哪里紧急便去救援哪里。他铁青着脸对众兵士说,国家危难,士当拼死以敌,哪怕是打到剩最后一人,也要坚持到援军到来,绝不让联军入函谷关一步!
函谷关之战就此拉开帷幕,随着时间的推移,伤亡人数的增加,战况愈演愈烈,双方也都杀红了眼。到了第二天晚上,函谷关的外围已是尸积如山,血流成河,脚步踩落地时,便如踩在水洼地上,啪啪作响。
函谷关内的秦军面对四国两天两夜的强攻,已伤亡过半,若是联军再这么打下去,函谷关决计守不住。嬴桑急了眼了,抓来一名裨将问:“城内有多少桐油?”
裨将答道:“尚有一百二十八桶!”
“都给我搬出来往城下倒,烧死他们!”
没多久,一百多桶桐油搬上了城楼上,嬴桑目不转睛地看着城下,等敌军涌至城下时,霍地喊了声:“倒!”早有士兵搬了油桶,哗啦啦往下浇,片刻间城下被浇成了洼地,还没等联军反应过来,嬴桑又喊了声:“烧!”呼呼的几个火把投将下去,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,火花骤起,只晃眼间,城下成了一片火海,上万人置身火海中,吼叫着争相奔走,饶是申差见惯了大阵仗,见此情景,也是大惊失色,率人撤退。
嬴桑见正面的敌军撤退,便将主力调到了夸父山一带,居高临下一阵猛打,把公孙衍也打了回去。
持续两天两夜的强攻终于退了,嬴桑一屁股坐倒在城楼上,若虚脱了一般,久久没有动弹。不知过了多久,裨将来报,说是已清点了伤亡人数,共计亡九千余人,伤者过万,目下可继续作战的不足三万。
嬴桑只是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裨将说道:“若联军再来一番强攻,怕是难以坚守,不知援军何时可到?”
嬴桑望了裨将一眼,肯定地道:“再坚持一日,援军必到。”
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,嬴疾的大军在当日凌晨时分便赶到了,函谷关内一片欢呼,他们看着生龙活虎的新军,涕泗齐下,还有什么比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更令人欣喜呢?
嬴疾也不休息,先是慰问了一番关内的守将,然后召集主将召开会议。所有人都以为,秦国必有一次大规模的反攻,连联军都做好了作战的准备。可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,嬴疾居然坚守不出。
这让平素以稳重著称的司马错都觉得莫名其妙,质问嬴疾为何不出关迎敌。嬴疾却是笑了一笑,问道:“我们现有多少兵力?”
司马错道:“从蓝田军营调了十五万,加上函谷关的兵力,共计十八万。”
嬴疾再问:“武关外的楚军有多少兵力?”
“二十万。”司马错一怔,看了嬴疾一眼,突然明白过来,“你是怕乘胜追击,引起楚国恐慌,被迫与我军作战?”
“正是。”嬴疾道:“目前楚军在武关,大有作壁上观之态,我军刚小胜了一场,若是乘胜追击,必迫使楚军闻风而动。”
嬴桑不解地问道:“我们下一步作何打算?”
“等。”嬴疾眉毛一挑,“我估计他们也不敢再战,等入了冬,等他们倦了,伺机再战。”
这个消息传到刚从蓝田赶过来的士兵耳里,大家都十分失望,从蓝田千里迢迢赶了过来,就是为立军功的,如今不打了,军功也就无从立起。
话说此时秦惠文王嬴驷也是紧张地在寝宫里来回乱转,直绕得芈八子头晕眼花,劝解的话儿说了无数遍,其实芈八子的担心并不比秦王少,她的两个至亲都在战场上生死未卜,她只得暗地里祷告,希望两个弟弟不要过于拼命,保住性命要紧,可偏是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非要捅咕点大事出来…
这天夜里,芈戎把魏冉叫了出来,神秘兮兮地问道:“想不想立功?”
魏冉道:“废话,到了这里不想立功,莫不是专为喝西北风而来?”
芈戎朝左右望了望,见无异状,说道:“今晚我们赶去武关,把楚军的粮草烧了。”
魏冉一听,差点笑出声来,眼里精光一闪,“你小子贼精啊,只要楚军一退,韩、赵两国的军队就是咱们俎上的肉了。”转念一想,却觉得不好,又道:“兹事体大,不需要去告诉上面一声吗?”
“你傻啊!”芈戎急道:“这么大一个功劳,他若是派别人去了,你我兄弟岂非白高兴一场了?”
旬日之后,已到了武关。待入了夜,两人趁黑摸到楚国军营外围,只见营内灯火通明,酒肉飘香,时不时地从里面飘出来阵阵歌舞之声。魏冉不由叹道:“常闻楚人好享乐,于军中尚随歌伎,果然如此!”
芈戎道:“我等虽为楚人,建功立绩却要在秦国,少不得只好得罪故人了。”说话间,手指着东北方向又道:“哥哥可看到了,那边灯火寥寥之处,便是囤积粮草所在了。”
魏冉说了声“走”,两人猫着身疾步走了过去,不多时,到了楚军囤粮草所在,此时夜黑,加上这里没点几个灯火,易于行动,芈戎哼的一声,脸上浮出抹冷笑,正要过去动手,魏冉却一把将他拉了回来。
芈戎知道他这位哥哥表面粗鲁,实是粗中有细,当下便回了身过来,刚要问,却见魏冉朝一个暗处指了一指。芈戎定睛一看,着实吃了一惊,在那暗处分明趴了一人,因不知是友是敌,芈戎也不敢大意,慢慢地从腰际拔出短刀来,打了个手势,示意两人从侧面兜上去,一举将其擒获了。魏冉会意,配合芈戎从侧边围将上去,等到差不多距离时,两人同时一纵,将那人压在地下。芈戎把短刀搁在那人脖子上,沉声道:“你要是敢出声,我就把你的脑袋挪个窝。”
那人果然不敢出声。魏冉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那人冷哼一声,“既让你们逮到了,要杀要剐悉听尊便,废什么话?”
“呵!”芈戎见是个倔脾气的,一时来了兴趣,“遇上了个硬的,那我就给你个痛快!”正要动手,魏冉却又抓住了他的手,急道:“且慢。”
“怎么?”芈戎诧异地问道。魏冉指了指那人的衣服,芈戎仔细一看,这才发现他所穿的衣服跟他们是一样的,惊道:“你是秦军?”
那人不耐烦地道:“你俩有完没完,我若是楚军,趴在自己的军营作甚,喂蝼蚁不成?”
两人闻言,松手将其放了。那人一个翻身,半蹲着身子一看两人,也是十分惊异,“你俩莫非也是秦军,到此作甚?”
芈戎笑道:“天冷了,冻得人睡不着觉,来此生些火烤烤。”
那人目中精光一闪,“看来咱们想到一处去了,走吧。”
“不忙啊兄弟!”芈戎兀自坐在原处,把玩着手里的短刀,“此番功劳算谁的?”那人眉头一皱,道:“自然算是一起的。”
“这便好!”芈戎笑了一声,凑过来道:“火光一起,到时如何撤退?”
那人想也没想,便道:“待楚军杀来时,我来殿后,引开追兵,你俩只管撤退,去函谷关禀报,好叫嬴将军出关袭击韩、赵两军。”
魏冉听他如此说,心底油然升起股敬意,当下认真打量了那人两眼,只见他的年龄与自己相当,二十几岁的样子,面目冷峻,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毫表情,目光转动间,犀利如刀,整个人透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。然言语间却是沉着稳重,颇有豪气,当下起了相交之心,问道:“足下如何称呼?”
那人道:“白起。”
“我叫魏冉。”魏冉道:“等下楚军来时,我与你一道引开他们,去函谷关禀报,一人足矣。”
白起也不推却,只说了声“动手吧!”就悄无声息地向楚军摸了上去。
摸到藏粮草处时,三人各自迅速地把各处的粮草点燃了。没多时,火光大起,越烧越旺,楚军大哗,纷纷赶将过来。白起轻喝了声:“走!”三人均不敢怠慢,掉头就跑。由于是时火光烛天,亮若白昼,很快就让楚军发现了,大喊着尾追上来。
魏冉等跑至拴马处,叫芈戎速去函谷关禀报,自己则和白起共坐了一匹马,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。
嬴疾吃惊地看着芈戎,愣了一愣后问:“你们三个人,把楚军的粮草烧了?”
“正是。”
“却为何不见魏冉和白起?”
“他们去引开楚军了,估计不时便可回。”
嬴疾霍地拍案而起,黑着一张脸,看不出是喜是怒,看得芈戎心里怦怦直跳。却听得嬴疾大声道:“你等三个小子好大的胆啊,居然只身去敌营烧粮草!还等什么?速速回营待战,等此战过后,我给你们请功!”
等嬴疾说完后,芈戎才缓过回神,原来他这是在表扬!当下应了一声,转身而出。
三军刚刚集结完毕,魏冉和白起两人也到了,芈戎大喜,把白起拉了过来,说道:“今天还是并肩作战,看看是谁割的人头多!”
秦军论功行赏时,是按人头算的,一颗人头加爵一级,白起也是个好斗之人,生性之凶残比之芈戎有过之而无不及,当下冷冷地道:“这有何难,与你比了!”
说话间,突听得嬴疾一声喝:“三军将士听令,城门开启之际,便是你等杀敌建功之时,这一仗,不光是要把他们打痛,更要把他们打怕了,打得他们一提秦军,便闻风丧胆。待大捷之后,我一一为你们请功!”
这一番话把三军将士听得个个神情激动,热血沸腾,待城门开时,均如猛虎一般,呼啸着冲了出去。
韩、赵两军虽每日都做了防备,但是秦军来得实在太快,且势头太猛,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,冲在最前面的死士便已杀到,一时如狼入羊群,把两国军队杀得乱作一团,抱头鼠窜,向南撤退。
韩太子奂惊骇地道:“秦人凶悍,不可力敌,此处离修鱼不远,快随我撤吧!”赵公子渴亦慌了神,知道修鱼(今河南新乡市一带)是太子奂的封地,属于韩国境内,料想到了那里便安全了,连忙道:“如此甚好!”当下领了两国之兵,往修鱼逃窜。
嬴疾站在函谷关城头观战,见两国军队要撤,转身就下了城头,边走边道:“快予我备马!”一旁的守将嬴桑问道:“敌军已退,将军这是要去何处?”
嬴疾到了城下,边牵了马跃上马背,边道:“要是这便饶了他们,下次还会来犯我秦土,我要打得他们魂飞魄散!”两腿一夹马肚子,战马一声嘶鸣,冲出城去。
如此秦军追着两国军队打,一路追到了韩国边境,这时有人来报:“我军已追至韩境,韩、赵两军已退至修鱼,司马将军请示,是否再追?”
嬴疾两眉一扬,冷笑一声,“再追,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,要是这便了事,岂非太便宜了他们!”
韩、赵两军原以为退入修鱼,秦军就不会追来,行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。谁知秦军竟是毫无顾忌,一路追入修鱼,将两军围了起来!
“杀!”嬴疾断喝一声,一马当先,直入敌阵。众将士见状,血脉贲张,奋勇争先,冲在最前面的死士,大多数人把上衣解了下来,围在腰际,赤膊上阵,腰上则挂着敌军人头,一身是血,乍一看,浑若鬼府的索命使者,吓得韩、赵两军魂飞魄散。
公元前318年末,嬴疾率秦国大军在韩境修鱼大败韩、赵两军,斩首敌军八万两千余人,韩太子奂战死,活捉韩将申差,震慑列国,史称修鱼之战。此役后,韩国被迫求和,派了太子仓入秦为质。
而与此同时,魏军退至观泽(今河南清丰县南)时,遭遇齐国军队,折损过半。十分不巧的是,魏惠王在五国攻秦期间驾崩,其子魏嗣继位,史称魏襄王,襄王遵从其父临终之言,魏国积弱多年,不堪与秦一战,继位后与秦示好,并送张仪入秦。如此一来,公孙衍在魏国自然再无立足之地,便辞了官职,流窜列国,于秦武王二年(公元前309年)再次入秦,秦武王有意立他为相,却遭甘茂和嬴疾极力反对而作罢。此乃后话,姑且不表。
却说公元前317年开春,大军回到蓝田军营,嬴驷亲自在蓝田为将士们庆功。芈氏见两个弟弟安然无恙地回来,还建了军功,不由得抱着弟弟喜极而泣,在场之人无不动容。这一切嬴驷看在眼里,对芈八子及其外戚的疑虑彻底从心底抹去了,甚至在内心十分欣赏魏冉和芈戎两人,他们不依靠姐姐在宫里的关系,靠本事去战场建功,非一般人可以做到,同时嬴驷对芈八子的感情也更近一步,芈氏更是日日不离其左右。
修鱼之战后,秦之实力震动关东诸国,同时在张仪的策动下,昔日威震战国的魏国彻底依附于秦,由此,张仪大功告成,于这一年返秦,被嬴驷再次任命为相国。
张仪回秦,芈氏才彻底醒悟,原来他离秦是假,说魏是真,此事之后,芈氏对嬴驷和张仪这一对君臣又敬又佩,学会了政治还可以有如此玩法!
是日朝会后,嬴驷把张仪、嬴疾和司马错三人留了下来,说道:“修鱼之战秦国胜了,却也暴露出了边关防御的薄弱,在函谷关告急之时,义渠人趁机袭击了我北境的李帛(今甘肃天水的东边),我军仓促应战,居然大败于义渠!而如今这厢边大战刚告一段落,巴蜀那边也有异动了,我看巴国和蜀国早晚必乱。”
张仪看了嬴驷一眼,问道:“王上有征战巴蜀之意?”
嬴驷却不回答,反问道:“相国之见如何?”
“秦国的当务之急是东出,修鱼之战秦国震慑各国,也可能会使各国再次抱作一团。不知王上想过没有,若是齐、楚抱作一团,局面将会如何?”张仪振振有词,神色略显激动,“巴蜀深处崇山峻岭之中,蛮荒之地,即便是出来作乱,也动不了秦国之根本,此时若将兵力挪到巴蜀去,万一齐、楚两国来犯,该当如何?”
以当下的局势而言,张仪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,却在此时,司马错开口了,反驳了张仪的重东出轻巴蜀之说,这一番反驳于秦国意义重大,故而亦被载入史册。
四、嬴荡征巴蜀,张仪一欺楚怀王
却说张仪一心希望秦国东出,以窥视东方六国,此时司马错却道:“末将向来敬重相国,对相国的安邦之策佩服至极,然对重东出轻巴蜀之说,却不敢苟同。”
嬴驷饶有兴趣地看着司马错道:“将军有何不同意见,只管说来。”
司马错略整理了下思维,娓娓而道:“欲富国者,务拓其地,欲强兵者,须先富民,而欲王者,必施其德。巴蜀之乱,始于苴国,乃因其亲巴国,这才使蜀国怒而伐之。倘若秦国趁此机会,以平乱为名,挥师巴蜀,一者可享平暴止乱之名声,二者巴蜀虽为西僻小国,却是富庶之乡,得其可充我大秦之国库,扩我大秦之疆域,富民强国,最为关键的是列国还不会来记恨我们;三者出蜀顺长江而下,便是楚国,得之蜀地,实际上便是俯视楚国,进可攻,退可守,巴蜀之地实可为秦国屏障。”
嬴驷一听这番论述,顿觉热血沸腾,大赞其是妙论,说道:“得了巴蜀,便是得了半个楚国,到时何愁楚国不灭?”言语间,看了张仪一眼,见其似还有话说,便又笑道:“相国,我看还是分两步走,第一步由司马错领兵入蜀,第二步由你入楚,稳定楚王,不叫他与齐国结盟,可好?”
张仪无奈,只得拱手道:“王上执意伐蜀,臣自当遵命。”
处理完政务后,嬴驷想起很久没召幸惠文后了,便去了惠文后处,两厢见了面后,嬴驷并未见嬴荡在屋里,便问道:“荡儿去了何处?”
惠文后答道:“臣妾惭愧,未能管教好荡儿,想来他又与人比武去了。”
“治国安邦,所凭的岂是力气而已。”嬴驷面色一沉,用手指着脑袋道:“靠的是脑子,是权谋。他如此奢好武力,着实叫我失望!去把他给我找来!”
惠文后忙应了声,着人去找嬴荡来。
过了许久,只见得嬴荡大步而来,慢看他此时只有十几岁年纪,却是长得人高马大,行走之间,脚下生风,雄赳赳气昂昂,十分威武。入得内室时,却见嬴驷阴着脸,呼呼喘着粗气。再回头看惠文后时,见惠文后连连朝他使眼色,嬴荡虽好武,却也不笨,立时明白过来,忙拜倒在地,恭恭敬敬地行了礼,“荡儿参见父王!”
嬴驷斜睨着他,隔了会儿方道:“你却告诉我,为何这般尚武?”
嬴荡大声道:“大秦男儿,若没些手段和气力,枉为秦人。”
“哦?”嬴驷把头转过来,正眼看着嬴荡再问:“你这些手段,日后可治国乎?”嬴荡一愣,老老实实地回答道:“这个孩儿却不曾想过。”
一旁的惠文后听在耳里,心头不由得咚咚狂跳起来,听嬴驷的口气,似要立嬴荡为储,若果真如此,倒真是得偿所愿,内心又惊又喜。思忖间,只听嬴驷道:“你这般好武,不思谋略,终难成大器。不日,司马错便要征战巴蜀,你随军一起去吧,届时好生向司马将军学学。”
嬴荡一听去打仗,两眼发光,高高兴兴地应承下来,可惠文后却是大惊失色,扑通跪在地上道:“荡儿年幼,如何上得战场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可如何是好,请王上三思!”
嬴驷却是一声冷笑,“不锻炼不足以成才,如果他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起的话,日后如何驾驭国家!”
惠文后语塞,此话的意思很明确,在嬴驷心里,他就是储君了,只是尚需历练,而那所谓的历练便是叫他小小年纪去上战场。惠文后跪在当地,怔怔地发呆,不知是喜还是悲,一时心里五味杂陈,连嬴驷何时走的竟也未曾知觉。
立储是历朝历代最为敏感之事,若是做得不好,便有可能引起同族相残。因此,嬴驷有意无意地透露立储之事,显然是草率了。许是让宫里的侍从听了去,此事很快就传了开来,自然也传到了芈氏的耳朵里。
本来芈氏入秦,并无非分之想,可生了嬴稷,为人母之后,心中所想便与先前大不相同了,所谓望子成龙,哪个不想自己的儿子成龙呢?听了这个消息后,心中着实不是滋味。遂去了相府找张仪商量。
张仪一听,大惊失色,道:“王上正值壮年,公子也尚年少,王上断然不会现在立储,因此你万万不可陷进去,一旦陷将进去,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啊!”
芈氏原是聪慧之人,一点即透,便点了点头。瞥目间见张仪一脸的愁容,就问道:“相国何事发愁?”
“秦国危矣!”张仪叹道:“据斥候来报,楚国已经与齐国结成联盟,此两大强国若是联合起来对付秦国,其后果怕是要比五国伐秦可怕得多。”
芈氏一听,顿时就动了私心,要是趁此机会,让王上取消伐蜀,嬴荡便无建功的机会了,其没有功劳,又是一介武夫,日后是否立其为储就是两说了,便道:“可否让王上打消了伐蜀的念头?”
张仪摇头道:“其实司马错的主张也并无不妥,从侧面包围楚国,神不知鬼不觉,比之与楚正面冲突强多了。王上是位志在天下的雄主,我等做臣子的岂可阻止秦国称雄呢。”
芈氏道:“可万一齐、楚两国发难,我军又伐蜀未归,如何是好?”
张仪看着芈氏,却不作声。芈氏好不奇怪,不由问道:“相国看我做甚?”
“我王十分信赖于你,此事若是由你去旁敲侧击一下,倒可成事。”张仪目中精光一闪,“楚王是个贪婪之人,要想让他与齐国断交,必以重利许之,我想以商於六百里地送予楚国。”
芈氏不知道商於的地理位置是否重要,但一听说六百里地,也是吓了一跳,“只怕王上断然不许。”
“我正是为此发愁。”张仪道:“不过你若是能在王上旁边说些话,或有转机。”
“我如何干预此事?”